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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清晨六点半,邱以柠准时醒来。

      窗外,北京的秋日天空才刚刚泛白,稀薄的阳光透过老旧窗户上的灰尘,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没有赖床,而是机械性地起身,换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家居服。

      水房里,她正低头搓洗着枕套。昨晚的泪水在浅蓝色的布料上留下淡淡的痕迹,这已经成为她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清洗前一晚被泪水浸湿的枕套。

      “你不是已经离职了,怎么还起这么早?”

      李静拿着牙缸走进来,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

      邱以柠没有抬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生物钟,习惯了。”

      李静的目光落在水盆中那个被反复搓洗的枕套上,眼神暗了暗。

      “早饭你吃啥?一起去吃吧!”

      “不了,你早班,我出门晚点。”邱以柠终于抬起头,用湿漉漉的手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今天去医院看看猫猫。”

      “她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今天她透析,我没事陪她。”

      “唉,她这病啊!”李静叹了口气,开始挤牙膏。

      邱以柠拧干枕套,将它晾在楼道里的铁丝上。水珠顺着布料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回到房间,她站在窗前发呆。生活却仿佛停滞不前。那天走出公司大楼时,她将用了三年的杯子随手丢进垃圾桶,像是要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杯子落进垃圾桶时发出的闷响,至今还在她耳边回荡。

      她感激那份工作。三年前,当她被前公司粗暴辞退,背负着沉重债务时,是这家公司给了她一个机会。面试那天,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要强装镇定。录用通知来的那天,她躲在公司的消防通道里哭了十分钟——那是绝望中看到的一丝曙光。

      这三年来,她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白天上班,晚上兼职,周末也难得休息。同事们抱怨加班时,她总是默默接受;大家讨论假期计划时,她只是微笑着聆听。没有人知道,她那看似无穷的精力和好脾气,其实是源于对生活的恐惧。

      如今,这一切都结束了。离职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主管嘴上说着惋惜,眼神里却透着轻松——年底的裁员名单上又可以少写一个名字了。

      回到座位上,邻座的张姐探过头,压低声音问:“真要走啊?年底还能拿笔年终奖呢。” 邱以柠笑了笑,没说话,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文件。屏幕右下角的聊天框还在闪烁,以前这个点,各种工作群消息会像潮水般涌来,如今却只有零星几条无关紧要的通知。她把近三年的项目资料按年份归类。

      整理完,她又把抽屉里的便利贴、中性笔、文件夹一一分出去,最后只剩下一个粉色的保温杯,杯身上的图案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

      不到一天的时间,原本堆满文件和杂物的桌面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电脑和那个保温杯。邱以柠看着干净的桌面,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三年的时光也随着这些物品的离开,被轻易地从生活里抹去了。她关掉电脑,屏幕反射出自己的脸。

      洗漱完毕,她简单吃了片吐司,配着白开水咽下。自从父母去世后,食物对她而言就失去了意义。她从小就爱吃,小时候每次被问起梦想,都会睁着大眼睛说 “要吃遍全世界”,哪怕后来还债压力最大的时候,她也会偶尔奖励自己一顿大餐,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火锅,或者一块香甜的蛋糕。可这段时间,吃饭只是维持生命的一项必要程序,没有期待,没有享受,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自己不配,不配再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地享受美食。

      出门时已近中午,她特意错过了早高峰。地铁里人不算多,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这个她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此刻却感觉如此陌生。

      猫猫是她来北京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那时她怀揣着梦想来到北京,却很快被现实击垮。兜里没多少钱,又不想跟父母说自己过得不好,为了省钱,她租住在半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周末无事可做时,她要么去附近的公园闲逛,要么就躺在房间里看小说度日,日子过得单调又孤独。

      一个周五的晚上,她路过隔壁房间时,对门口的女孩礼貌地笑了笑。女孩穿着一件粉色的卫衣,头发扎成马尾,侧脸圆圆的,看起来像一只萌萌的小猫,那个女孩就是猫猫,猫猫似乎邱以柠给她起的昵称。

      “你看恐怖片吗?我想看,一个人不太敢。” 女孩突然抬起头,热情地问。

      就这样,两个陌生的女孩因为一部恐怖片成了朋友。她们挤在猫猫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前,一边看片一边尖叫;她们合用一个小电锅,在房间里煮面条吃;她们分享彼此的秘密和梦想,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建立起珍贵的友谊。

      即使后来两人都搬离了那个地下室,她们的友谊也从未中断。在邱以柠最困难的时候,猫猫瞒着丈夫,将婚前攒下的所有积蓄都取出来借给了她。

      “拿着,我老公不知道,这是我的私房钱,就当先放在你这里了。”

      邱以柠不肯收,她知道猫猫也不宽裕。猫猫和丈夫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结婚时没得到双方父母的任何资助,全靠自己打拼。

      “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当我投资了。”猫猫硬是把银行卡塞进她手里,“等你发达了,连本带利还我。”

      去年的一天,猫猫突然跑到她兼职的地方找她吃饭。饭后,猫猫抢着结了账。

      “我刚发奖金了,这次我请,下次你再请。”

      实际上,这一年多来,每次吃饭都是猫猫买单。邱以柠知道,猫猫是听说她因为贫血和营养不良在单位晕倒后,特意来找她的。
      “我没事,我吃的挺好。” 邱以柠心里又暖又酸。

      “你得了吧,这个年头,还有人因为贫血和营养不良晕倒,说出去都没人信。”

      “那是吸收不好。” 邱以柠小声辩解。

      “你不吃有营养的,上哪去吸收?” 猫猫戳了戳她的额头,“以后不准再省钱了,该吃的还是要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那天饭后,两人在附近闲逛。没走多远,阳光很柔和,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们聊着最近的生活,聊着工作上的趣事,偶尔还会逗逗路边的小狗。猫猫突然停下脚步,捂着嘴,快步跑到旁边的垃圾桶旁干呕起来。

      邱以柠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轻拍她的背,又从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她。

      “你有了?”

      “什么啊!我测了,没有。”

      “那你怎么干呕?咱俩一起吃的,我也没事啊!” 邱以柠皱着眉,心里更担心了。

      “我最近就这样,不吃饭也老是头晕,想干呕。” 猫猫揉了揉肚子,语气有点无奈,“可能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累吧。”

      “去医院看过吗?”

      “没有,没啥事。”

      邱以柠的母亲是护士,凭着从小耳濡目染的医学常识,她警觉地问道:“头晕,你测过血压吗?”

      “我这么年轻,你不会说我高血压吧!”

      “休息不好,或者其它很多原因,都会引起来的。这附近也没有医院,你一会回去去社区医院量一下血压看看。”

      “好好,你上班去吧,我回去就量。”猫猫满不在乎地说。

      两人在店门口分开,猫猫坐地铁回去了,邱以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还是有点不安。一个多小时后,邱以柠收到了猫猫的信息:
      “完蛋,我被扣在医院了,医生说我血压220,不让我回去了。”

      邱以柠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刻回拨电话,电话那头的猫猫声音有点虚弱。

      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迅速发展——猫猫被确诊为毛细血管病变引起的急性肾衰竭,肾脏已经有四分之一坏死。不久后,药物控制不住病情,她开始接受透析治疗,每隔一天一次,等待着渺茫的肾源。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将邱以柠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她在病房里见到了猫猫。因肾衰竭而面色灰白的猫猫正在和护士说笑,称自己是“医院的VIP”。护士笑着回应:“那VIP记得一会给个好评哦!” 说完,护士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病房。

      “你来啦!”猫猫看到她,眼睛亮了起来。

      邱以柠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猫猫手臂上的针孔,心里一阵心疼:“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挺好的,习惯了。”

      邱以柠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像往常一样闲聊起来。她们聊最新的娱乐圈八卦,聊共同朋友的近况,聊最近看的电视剧。谁都没有提及猫猫的病情,也没有说起邱以柠刚刚失去的父母——那太过沉重,不适合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但邱以柠注意到,猫猫的手背上又添了新的针孔,脸色也比上次见面时更差了。透析机的嗡鸣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中途,猫猫的精神明显不济,眼皮开始打架。邱以柠轻声劝她睡一会儿,说自己出去透透气。

      走出病房,她径直走向医生办公室。这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请问刘医生的办公室在哪里?”她问走廊里的护士。

      “前面左转第二间。”

      邱以柠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请进。”

      办公室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医生从病历中抬起头。

      “您好,我是猫猫的朋友。”邱以柠说,“想了解一下她的病情,还有......器官捐献的相关事宜。”……

      回到病房时,猫猫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发呆。秋日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几乎透明。

      “我刚才梦见我们又回到那个地下室了。”猫猫轻声说,“记得吗?那个夏天特别热,我们买了个小风扇,还是热得睡不着,就爬起来看星星。”

      “记得。”邱以柠在床边坐下,“北京能看到的星星有时候十个都不到,咱俩还看的津津有味儿。”

      “是啊......”猫猫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有时候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邱以柠握住她的手,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北京的秋天很美,蓝天如洗,白云悠悠。但在医院的这间病房里,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如果注定要告别,为何不让告别变得有意义?邱以柠想着,握紧了手中的申请表。

      傍晚时分,她告别猫猫,走出医院。夕阳西下,整座城市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匆忙的医护人员,有忧心忡忡的家属,也有康复出院的病人。

      生命如此脆弱,却又如此顽强。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申请表上的预约电话。
      “您好,我想预约器官捐献的配型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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