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可居》刺缘

94、可谈

　　厉局长作风强硬但不为难人，他痛快答应了林副总的会面请求，但第一次会面，就让林副总感到无力。

　　当时他就当前形势提出基础构建和深层规划，厉局长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这是不满意，林山就没继续了，他回来后对傅九莲感叹；“不好办，在他面前我是真感到有压力，厉局长看人时眼神极具压迫感，是一位会执刀的人。”

　　“嗯。”傅九莲低头继续写资料。

　　团队重新启动，加班加点的在原有基础上将能改动的修改一番，想先试试水，新方案交上去两小时后，被通知约见，林副总和傅九莲去了cai政局办公室。

　　接触一次后林副总意识到，常规的商务谈判对这位厉局长无效。所以这次他和傅九莲递交重做的策划，就想过来看看，要不要彻底颠覆原有的项目方案？

　　这需要壮士断腕的勇气，因为很大可能前期的策划白费了，这个项目自他俩接手已经过去两天，而薛同给他们的命令，一个月成型，三个月内完成百分之四十五进度，时间太紧迫了，现在相当于一步还没走，就必须跑了。

　　从宾馆到cai政局开车就十分钟的路，门口登记后，一位衣着笔挺，眼神清正的周明周主任过来将他俩领进局长办公室。路上三人作简单交流，二楼靠东的一间办公室，门一打开，阳光透过厚重的玻璃窗照进来，室内明亮肃静。

　　办公室的左区域，是一套深色皮质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摆着白瓷茶杯，他俩被请坐，周主任将杯子倒上开水，茶包香气瞬间溢出。

　　映入眼睛的，是沙发对面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桌上井然有序摆放着文件夹。红、白两部固定电话，整齐地并列一处，旁边醒目地立着一面小型G旗和一面D旗，金色旗杆光可鉴人。

　　有一枚红色五角星被一条褪色的红绳穿着，突兀地挂在一块泰山石敢当上，五角星尖角边缘已磨得脱漆，露出底下黯沉的底色，如被岁月反复摩挲过一样，它不再光亮、规整，却像获得了时间的质感与命运的弧度，正对着的是那把黑色座椅的方向。

　　这不是一个该出现在局长办公室的物件，它旧了、破损了，与周围生气勃勃，干净整洁格格不入。挂在这里，它像是一个形式，也像是一场进化。

　　傅九莲坐在那一动不动，眼神定格，出神地望着..........

　　“二位稍等，厉局有个临时会议，马上到。”周主任将一杯水先递给林山，不是第一次见面，也算认识。

　　“好的。”笑面虎林山微一颔首，此刻正经严肃起来。

　　“您请。”周主任看向同来的女士，她坐在那，脊背挺直，非常安静，也非常漂亮。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阳光不偏不倚落在她侧脸上，掠过饱满的额角，皮肤有一种珍珠般的白润光泽，随着她微微转头的动作，光线在她肌肤上流动，那涂着樱花色口红的唇微微弯起，她眸光清亮，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调说：“谢谢。”

　　周主任不由多看她一眼，刚刚那个幽深的、震撼人心的深邃眼神仿佛是错觉。很特别的女人，不是单指她风姿娇美，是她坐在这里，身上透着股神秘沉稳力量，莫名给人一种致命吸引力，他诧异这种想法。

　　赶紧打住，笑着和林山继续热场。

　　屋里靠窗放了四盆高大绿植，龙血树，散尾葵被擦拭得油亮，给这充满严肃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绿意。

　　三分钟后，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让林山飞快侧头，紧接着站起身：“厉局长。”

　　傅九莲随之而起，一身西装的厉宗南脚步微顿，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往里走，带着一种特有的、有距离的客气：“二位请坐。”

　　林山微笑着坐了回去，坐姿端正。

　　傅九莲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装，胸口处别着一枚珍珠镶钻胸针，随着她落座动作，柔润炫彩的在阳光下便活了，闪闪灼人，她手里拿着项目申请书，指尖微微一抬，认真看着数据，林山说今天必须有进展，他急上火了。

　　如今他们坐在这间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办公室里，是来战斗的！

　　等大家落座后，林山简单说了句：“厉局长辛苦，再次打扰了......”他率先开口陈述。

　　厉宗南坐在办公桌后静静聆听，目视前方，神色莫测，像一块被时光打磨过的坚不可摧的石头。

　　他有一双典型的，东方意味浓重的细长眼睛，线条清晰利落，内眼角微微下勾，外眼角平直地延伸向鬓角，像两柄薄刃，配上他的美人尖，浑身透着一股清贵疏离气息。

　　万宝的所有商业逻辑和未来蓝图，在他那里，都被简化为最根本的两个问题，风险如何控制？核心价值何在？

　　“我看过你们的方案。很宏观，不够实在。”厉宗南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他直视着沙发上的两人，眼睛是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资本盈利案例，而是一个能真正带动百姓就业，形成长期税收，并融入本市绿化经济走廊规划的项目，你们目前的方案，让我看不到这种确定性，非常空乏。”

　　长时间的工作积累以及发号施令，让厉宗南身上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

　　办公桌将两边的人分开，泾渭分明。

　　傅九莲听完后，微微垂下眼，拿笔快速写上几笔，眼神有着高速运转的冷光。她专注地想，解决这些问题有没有新举措，显然他们的陈词滥调是彻底被推翻了。

　　林山笑着点点头，没有继续辩论。得到了几个关键词，回去再研究方案吧。

　　傅九莲按照和林山先前商量的，她合上本子，开始配合：“厉局长，你好，我是万宝就清水湾项目的推进官傅九莲，来向你汇报一下项目资金先前投放情况及后面财政局和万宝预计投放比例，以便我们更精准的进行策划。”她声音清晰听不出丝毫波澜。

　　厉局长这三个字一出，厉宗南从办公桌后面定定看向斜对面正在陈述数据的傅九莲身上。她一身干练黑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语速平稳，逻辑清晰.......

　　他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深极快极复杂的情绪，但那情绪稍纵即逝，风过无痕。

　　傅九莲语速不紧不慢，将各类数据讲的全面而准确。

　　厉宗南脊背挺直，听着她偶尔因强调而微微加重的语气，以及那双在专业术语背后的眼睛，原本天然的妩媚不见了，上一秒波光粼粼，下一秒深邃的幽暗，悄然转变成一种能承担的坚定。

　　傅九莲正说到一个关键的风险分担比例，她的声音微地顿了一下，因为厉宗南提出了异议。

　　“傅总，这个比例要校正一下----”厉宗南开口，声音是他一贯的平稳低沉，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根据我们财z局测算的，z府承担的上限，必须再降低2.5个百分点。我们不讨价还价，这是风险控制的底线。” 他说话时，目光并未从她脸上移开，有着极强的重量感。

　　傅九莲的眼睛移向他，视线在空中与厉宗南细长眼睛撞个正着。

　　他的眼神沉而静，深不见底，是高度集中的，带有不容反驳的凝视。

　　她的目光清又稳，没有波动，是横铺直叙的，露出穿透迷雾的坚持。

　　那是一场对决般的深暗。

　　只是一瞬，半秒都不到。

　　争取，是傅九莲作为万宝员工的职业素养，她继续：“厉局长，2.5个百分点，意味着我们投资方的内部收益率要跌破安全线。你这个底线，会让社会层次的入资者们对万宝产生质疑。” 她迎着他的注视，眼底深处，一抹强悍的光悄然亮起，毫不退缩，实事求是。

　　“安全线？”厉宗南双手交握，这个动作让他离她似乎近了些，而他的目光陡的更具穿透力，带上了压迫感：“傅总，真正的安全，不是账面上的数字，而是项目本身的成功和长期价值。你们投资方看重短期回报，z府必须着眼长远，长远到子孙后代。这中间的落差-----”他顿了顿，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光变得愈发深邃: “需要的是你们的格局、胸襟、彼此信任、和更深度的利益绑定。”

　　他在工作中，语速低沉缓慢，但每个字都因他眼神和气势而重若千钧。

　　傅九莲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对万宝利益的否定，而是一种更深刻的守护。她面上不显，心神微晃，有了颤动的余音，他的话，她是认可的........

　　她长睫如帘，微微垂眸时在眼睑投下小片阴影，像全神贯注，略带思考的模样。

　　“更深度的利益绑定---”傅九莲重复着这句话，这是万宝和z府观念一致，继续前行的重要点。

　　这句话从傅九莲口中说出，平静无波，却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有了心照不宣的可协调性。

　　厉宗南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微抿的唇，低垂的眼，刚刚那里泄露出一丝属于她的情绪。

　　傅九莲让自己有短暂时间来整理语言，再次抬头：“信任需要条件，厉局长，条件通常建立在明朗、公平、安全的规则和底线之上。”她特意加重了安全二字，目光扫过那枚五角星，又迅速回到他脸上：“而任何超出规则和底线范围的，都可能带来无法预估的风险，尤其是对于已经做出安排，设计了轨道的一方，万宝和zf方面的深度捆绑，如果有深远重大意义，我们很是期待，这也是万宝愿意承担的社会责任。”

　　傅九莲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厉宗南印象深刻，如果语言也是一门艺术，那傅九莲无疑是艺术家。

　　厉宗南见识到了谈判时的傅九莲，她的眼睛不是风景而是战场，她的语言也不是天赋是谋略。

　　她的每一句话，都能把问题钉死在节点上，反应迅速，应对敏捷。

　　厉宗南也听懂了。

　　他放在桌面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缓缓敲了下桌面，面上波澜不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的弧度：“傅总是优秀的风险管控者，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锁住她，那细长眼睛变得更加幽暗难辨：“规则是人定的，关键在于，值不值得调整，为什么调整，以及，调整的代价，这一切是否在你们承受范围之内。”

　　傅九莲看着手中资料，眼睛从头到尾快速扫阅，再抬头时，把话题回到最初的分歧：“厉局长，关于你说的2.5百分点，我可以尝试回去说服领导们，但需要各退一步，在配套的土地使用时限上，请z府方给出更有力的承诺，对万宝延长三年。”

　　她粗暴而果断地进行利益交换，这是可谈判的范畴，用一个新的条件去抵消，谁也别吃亏。

　　厉宗南凝视了傅九莲三秒。

　　林山也看向了傅九莲，这一番唇枪舌战，他是见识到了傅九莲又升级了。真是强悍的女人！面对厉局长那压迫性锐利眼神一点都不带怯的，真刀实枪就对上，那气势眼神有一米八，厉害！

　　片刻后，厉宗南的严肃归于沉寂后的平静。他几不可闻地嗯一声，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转向坐在一边的助手周明：“去把土地供应部分的文件拿给傅总过目。”

　　紧绷到极致的弦，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分，却也留下更深的回响。

　　林山听到过有人评价过傅九莲，在那女人的眼中，你能看到温柔，风情，神秘，甚至冷酷，除了她的底牌还有她的临时反应。

　　不错！这个2.5百分点往上报备申请也算有名头了。

　　周明主任很快取来资料，他又很特别地看了眼傅九莲。

　　林山和傅九莲快速浏览一遍，把关键数据记下来，方便稍后核算。

　　交谈继续进行，数字和条款再次成为主角。

　　厉宗南和傅九莲没有越界的话语，没有逾矩的动作，他们用规范的语言和冷静的表情一起面对工作。

　　他询问关于项目预算、回报率的专业问题，语气是一个cai政局长该有的慎重与严肃。

　　她一一作答。绝口不提认识，如陌生人般只以工作视角去看待彼此。

　　阳光悄然移动，从傅九莲的肩头滑落。时光使她成长，傅九莲有一张冷静的能端得住的脸，语气自然流畅。
　　厉宗南，坐在了这间宽阔、肃静，象征着quan力与成绩的座椅上，他的目光从她白皙的脸上移到办公桌一侧的泰山石敢当上，脸上无一丝表情......

　　讲的差不多了，他们起身告辞，厉宗南也缓缓站起，林山看向他，客气一笑：“厉局，我们回去继续更改。”

　　傅九莲在他淡淡的目光里跟随林山一起离开。标准的告别，她脊背挺直，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厉宗南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才缓缓收回视线，望向那枚五角星，目光会瞬间放空，投向虚无的远方，仿佛灵魂抽离.........

　　阳光过盛，照亮了整个办公室，照亮所有，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