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夏》ui喵

5、第 5 章

　　日子跟随着上课铃与下课铃的交替，一页页翻过，中秋的脚步渐渐近了。
　　傍晚的风开始带上明显的凉意，不知哪棵早开的桂树已经将甜香散在空气里。
　　“娢娢，收拾好了吗？快点儿，舅舅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许娢应了一声，拉上行李拉链，最后检查了一遍书包。走出房间，妈妈伸手帮她理了理微微翻起的衣领。
　　今年中秋，他们决定回外婆家过。在许娢的记忆里，这个行程屈指可数，上一次似乎还是小学时。因为外婆家实在太远，往年中秋大多是在奶奶家团聚。不过今年奶奶被伯父接到外地，这才有了这次难得的行程。
　　舅舅是妈妈的弟弟，许娢见到他，乖巧地打了声招呼：“舅舅好。”
　　“快上车吧。”舅舅利落地放好行李，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早晨的阳光清爽明亮，车子缓缓驶出市区。妈妈和舅舅的闲聊声，伴着窗外的风景，轻轻飘进许娢耳里。
　　“妈前几天还念叨，说娢娢都该认不出老街的样子了。”
　　妈妈望着窗外，声音里带着感慨：“是好久没回去了，这次正好多住两天。”
　　“姐夫呢？今年也不回了？”舅舅转着方向盘，随口问道。
　　妈妈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嗯，他忙。”
　　许娢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背包带子。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车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一年也回不来几次。没什么大事的话，通常要等到年三十才能见到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娢在车辆的轻微颠簸中睡着了，直到妈妈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轻声唤道：“娢娢，醒醒，我们到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直身子，车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象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浸在傍晚余光里的宁静乡村。
　　车门一开，外婆就笑着迎了上来。
　　她先是抱了抱妈妈，手臂收得很紧，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那是历经岁月的牵挂，无声，却厚重。
　　过了好几秒，外婆才松开手，目光随即越过妈妈的肩膀，满是慈爱地落在许娢身上。她一把拉住许娢的手，声音里带着哽咽的喜悦：“来，让外婆好好看看，我们娢娢都长成大姑娘了。”
　　紧接着，姨娘、舅妈和其他亲戚也都笑着围了上来。关切的问候、热闹的谈笑，伴着屋里飘出的饭菜香，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喧闹，将许娢旅途的困倦一扫而空。
　　中秋节当天，天刚蒙蒙亮，许娢就被窗外隐约的谈话声和炊烟的气息唤醒了。
　　推开门，院子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初升的阳光斜照在廊下，外婆正在将新摘的桂花插进瓶里，整个家都笼罩在一种忙碌而喜庆的宁静里。
　　午后，许娢正帮着外婆收拾碗筷，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许晶晶发来的中秋祝福。
　　许娢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指尖轻快地回复。
　　两人又随意聊了些琐事，直到许晶晶那头被家人叫去帮忙，对话才暂告段落。
　　在老家的最后一天，许娢看见外婆拉着妈妈的手，坐在院里的旧藤椅上聊了很久。光透过葡萄叶，细碎地洒在她们身上。
　　她没有去听那些家常，因为妈妈让舅舅带她去了老街，尝了那家老字号的最后一碗豆花。
　　走的那天，外婆给她们塞了满满一车东西。
　　后备箱里装着她自己攒的土鸡蛋、晒的干菜、做的腊肉、新鲜的蔬菜，自家树上的水果还有特意去镇上买的糕点。
　　看着外婆忙碌的身影，妈妈的眼圈悄悄红了。
　　从外婆家回来，中秋的桂花香还未在记忆里散去，妈妈却已切换回“老板娘”的模式。
　　妈妈当了几十年家庭主妇，她的世界从前是爸爸，后来是许娢。
　　前年除夕，她忽然说想开个小餐馆，不为别的，就为赚点钱，也给自己找个着落。
　　爸爸正要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他放下筷子，像听错了似的：“开店？你会做什么？房租、水电、人工，哪一样是容易的？”
　　“不会可以学。”妈妈声音很轻，却没让步。
　　“我给你们的钱不够花吗？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非得出去抛头露面？”
　　妈妈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时，眼里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又像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为自己活过。这次，我不是在求你同意。”
　　爸爸盯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妻子。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话都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抄起筷子：“随你吧！到时候亏了别来找我！”
　　但那之后，他再没提过反对的话。
　　平心而论，爸爸在经济上从未亏待过她们。
　　他每年打回的钱都很充足，足够许娢在很好的学区生活无忧。就连她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是爸爸为了方便她上学特意置办的，周围环境很好。
　　在这个由妈妈一手营造的家里，爸爸的长期缺席并未让这个家变得残缺。妈妈的爱是如此充沛，填满了每一个角落，让许娢在充满安全感的环境中长大。
　　正是这份强大而稳定的内在力量，让妈妈此刻的决定显得顺理成章——她早已不是一个等待被认可的妻子，而是一个有能力定义自己人生、并为之负责的、完整的个体。
　　算下来，餐馆开张也有差不多三年了。直到去年资金稳定下来，妈妈才招了人手。
　　她名义上是老板娘，可一到国庆这样的旺季，店里忙得脚不点地，她便必定亲自下场，穿梭于前厅后厨之间。
　　许娢去店里搭把手，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餐馆的忙碌，是后厨炒勺碰撞的“滋滋”声、前厅服务员小跑的脚步声；是刚送走一桌客人就忙着撤盘擦桌，转身又要给新到的客人引座点单的连轴转。
　　餐馆的热闹，是同桌人夹菜时聊起的家常闲话，是孩子吃到喜欢的菜时清脆的“好吃”；偶有邻桌碰杯的叮当声、催菜时的“麻烦快些”，混着菜端上桌时蒸腾的热气，连空气里都飘着烟火气的热闹。
　　许娢的假期，就在这杯盘碗碟的碰撞声中开始了。
　　她穿着简单的T恤，头发利落地挽起，系上围裙，成了妈妈的小帮手。
　　在餐馆烟火气十足的喧嚣里，她不停地穿梭——招呼新到的客人、记录菜单、为各桌传菜，又在杯盘狼藉时利落地收拾碗筷。
　　直到下午三点，店里的客人才渐渐稀疏，只剩下几桌还在悠闲地用餐，忙碌的节奏终于得以放缓。
　　许娢刚俯身准备收拾最后一张桌子，突然，有人从身后悄悄靠近，双手拍上她的肩膀：“嘿！”
　　她吓得整个人一颤，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在地上。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就看见许晶晶笑得前仰后合，眼睛弯成了月牙：“哈哈哈，吓到了吧！”
　　“你吓死我了！”许娢攥紧了手里的抹布，脸上却带着笑意。
　　正当她要继续说什么时，目光不经意间越过许晶晶的肩膀，话音和笑容都顿在了脸上——
　　在许晶晶身后不远处，陆景熙正不紧不慢地走来。他就这样安静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一步步走进了她的视野。
　　许娢望着他，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许晶晶笑着侧过身，自然地引向身旁：“这位是大帅哥陆景熙，也是你们学校的。”
　　许娢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便下意识地扫过自己——身上系着沾了油渍的围裙，戴着塑胶手套，手里甚至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抹布。她竟以这样一副最是狼狈的模样，站在了清爽挺拔的陆景熙面前。
　　陆景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蹙眉，像是在记忆里搜寻着什么。
　　片刻，他眼底闪过一丝恍然：“我认识她，上次……”
　　许娢的心猛地一提，几乎在他吐出关键信息前，急切地向他摆了摆手，眼神里写满了恳切的“别说”。
　　陆景熙的话头顿住，他瞥了一眼正在前台对账的许妈妈，又看了看眼前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的许娢。
　　他会意地收回视线，目光在她脸上短暂一停，低声确认：“是你吧？”
　　许娢迎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许晶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迅速一转，眼底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她极其自然地略过刚才那个被打断的话题，笑容明媚地转向柜台，声音清脆地招呼：“阿姨！您这儿生意真好！”
　　许妈妈正专注地按着计算器对账，听见那清脆的嗓音，头也没抬就笑了：“是晶晶来啦。”
　　话音落下，她才从账本上抬起眼，目光掠过许晶晶，落在不远处那个身姿挺拔的男生身上，脸上随即绽开一个更热情的笑容：
　　“同学也来了呀，你们吃饭了吗？”
　　“还没呢！”许晶晶俏皮地摸了摸肚子，“就是知道您手艺好，特意空着肚子来吃的！”
　　许妈妈被逗得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好，就冲你这句话，阿姨今天也得给你们露一手！”她说着便利落地系上围裙，转身朝厨房走去，“等着啊，保准让你们吃得满意！”
　　刚踏进厨房，许妈妈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娢娢，你来一下。”
　　许娢在陆景熙面前应了声：“好。”
　　她看了一眼自己那桌还没收拾的碗筷，看唯一在店的服务员正在吃饭，于是打算稍后再收拾，转身进了厨房。
　　许娢在厨房没待多久就出来了。她摘下围裙，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回到前厅，正好看见陆景熙挽起袖子，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碗筷的背影。
　　许娢看着他的背影，脚步不由得微微一怔。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许娢走上前，将果盘轻轻放在邻桌：“我来吧。”
　　“没事，快好了。”陆景熙的声音温和，手下动作未停。他抬眼看了看她，目光转向门口。
　　许娢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正听见许晶晶清脆的招呼声。她像一只灵巧的蝴蝶，已利落地将新到的客人引向空位。
　　陆景熙见状，端着碗筷侧身让出通道，同时对许娢说：“你去招呼吧，这里交给我。”
　　没忙多久，厨房的门帘被掀开，许妈妈端来几盘热气腾腾的菜放桌上，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菜好了！辛苦了孩子们，都别忙活了，快洗洗手过来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轻松愉快，许娢心里却始终萦绕着一个疑问。
　　她和许晶晶从小相识，对彼此的社交圈都算熟悉。许晶晶和陆景熙不在同一个学校，按理说，生活轨迹没什么交集。
　　这份突如其来的熟稔，终于让她按捺不住好奇，趁着间隙轻声问道：“说起来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许晶晶吃得急，一时没顾上回答。
　　陆景熙便很自然地接过话，语气平常地说：“上个月她遇到点麻烦，我帮了个忙。后来在奥数班换座位，正好成了前后桌，经常一起讨论题目，慢慢就熟了。”
　　许晶晶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别提了！上次放学，我写完最后一道题，班里都没人了。老师正给一个同学讲题，就让我顺路把奥数试卷放办公室。我心想赶紧放完好回家，结果下楼太急，一脚踩空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好我手快一把抓住栏杆，人是没事，可试卷全飞了，楼上楼下楼梯上到处都是！陆景熙刚好从楼上下来，后来我们就蹲在那儿一起捡了半天卷子。”
　　许娢听得入神，听到最后，松了口气点点头：“真是万幸，人没事就好。”
　　吃完休息了一会儿，许晶晶吵着要付款，被许妈妈笑着拦下了。
　　这时，陆景熙的目光掠过窗外，金色的夕阳余晖正漫过窗沿。他站起身，礼貌地向许妈妈道别：“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又朝许娢和许晶晶点头笑了笑，“今天谢谢款待，我先走了。”
　　门上的风铃因他的离开而清脆地响了一声。
　　许妈妈回到前台，许晶晶则拉着许娢，开始叽叽喳："明天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吧？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环境特别好。"
　　许娢有些沮丧地趴在了桌上，声音闷闷的：“好啊……下个月就期中考试了，我必须得去图书馆找点范文看了。我在作文上好像真的不开窍，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脑子里是不是缺了根弦。”
　　“哎呀，别皱眉啦！”许晶晶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不是还有好几天嘛！走，我陪你去图书馆死磕。就凭我们这智商，双剑合璧，还能被它难倒？”
　　许娢终于被她逗出一点笑意：“你说的啊，到时候可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