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夏》ui喵

10、第 10 章

　　送走惠芳阿姨没几日，天气说冷就冷。妈妈一时没注意添衣，不小心着了凉。起初只是有些鼻塞、咳嗽，以为是寻常感冒，就没太在意。
　　谁知几天后，咳嗽声变得越来越重，直到发起高烧，才被诊断出转成了急性肺炎，不得不住院打针治疗。
　　午后的公交车厢有些沉闷，空气里混杂着初冬尘土的冷冽气息。
　　许娢将保温饭盒在膝头放稳，翻开英语词典。临近考试，连这摇晃的十几分钟也显得珍贵，她的指尖在词条上缓缓划过，在心里默默念着单词。
　　不知过了多久，眼睛的酸涩将她从专注中拉扯出来。她合上词典，揉了揉眉心，视线有些茫然地投向车厢前方。
　　公交车缓缓停靠一站，车门“嗤”地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踏上踏板，目光在车厢里搜寻着空位。
　　许娢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按在座椅扶手上，身体微倾，准备站起来。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瞬间，视线余光瞥见斜前方，一个背着深色书包的男生已抢先一步。他利落地起身，对老奶奶低声说了句什么，便侧身让出空间，老奶奶连连点头，笑着坐下了。
　　他穿着宽松的卫衣，侧身站着，一只手随意地扶着头顶的银色扶手。公交车微微晃动，他的身形却站得很稳。而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本翻开的、页角微卷的物理练习册。
　　就在他侧头望向车窗外的瞬间，许娢看清了他的侧脸。
　　陆景熙。
　　她无声地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没过几站，陆景熙就下车了。许娢的目光追随着那抹身影，看着他单手扶着车门跃下台阶，背影挺拔地汇入人流。
　　直到公交车门“嗤”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视线，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几站路很快过去，许娢收拾好心情，抱着温热的饭盒走向病房。
　　她推开门，轻轻带上。妈妈还在睡着，眉眼间带着倦意。许娢放轻脚步，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刚直起身，就听见妈妈略带沙哑的声音：“娢娢来了？”
　　“嗯。”许娢在床边坐下，打开饭盒，“感觉好点了吗？我熬了小米粥，医生说你要吃清淡的。”
　　“好多了。”妈妈撑着坐起来，看着粥笑了笑，“你自己吃过了吗？”
　　“吃过了。”许娢将粥碗递过去。
　　妈妈小口喝着粥，许娢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摊开英语词典放在膝头，安静地背着单词。病房里很静，只剩下妈妈轻微的餐具声，和她自己轻轻的翻书声。
　　这时，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利落地为妈妈量了体温、换上新的药瓶："早上的体温已经正常了，再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
　　许娢松了口气，一直微微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谢谢您。”
　　“恢复得挺好。”护士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妈妈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这下真的没事了，放心。”
　　许娢点了点头，重新坐下。当她再次拿起英语词典时，感觉上面的字母都变得亲切了许多。
　　期中考试的铃声落定，总算告一段落。
　　教室里紧绷的气息瞬间松了，笔尖的沙沙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椅子挪动、说笑交谈的声响。
　　刚回到座位，夏苒苒就一头栽在课桌上：“到底是哪位高人出的语文卷子？作文题也太抽象了——‘那些看不见却塑造了我的东西’，我差点在考场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她这一嗓子，让原本嘈杂的教室应声炸开更多抱怨。
　　谭宇泽晃了过来，顺手拉开夏苒苒前桌的椅子坐下：“这题还不简单？就写‘钱包里看不见的余额’啊。”他挑眉一笑，“这玩意儿塑造了我的消费观——让我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视金钱如粪土’，因为根本没有。”
　　夏苒苒顿时坐直了身体，用笔隔空朝他点了点：“同学，请你严谨一点——你那不叫‘视金钱如粪土’，你这叫‘粪土视你’。另外，西北风什么味儿的？”
　　谭宇泽捂住胸口，做出一副重伤的样子：“夏同学，你这话太伤我心了。除非……你请我喝杯奶茶安抚一下，我保证从‘粪土’升级为‘沃土’！”
　　夏苒苒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想喝奶茶？行啊。先把你上周欠的三杯奶茶钱结清了，我们再谈这笔新的‘风险投资’。”
　　一直安静整理试卷的许娢抬起头：“嗯，上周三杯奶茶，一杯原味奶茶四块，两杯珍珠奶茶十二，总计十六。”
　　夏苒苒眼睛一亮，顺势揽住许娢：“提醒得好！谭宇泽，鉴于你的良好（欠债）记录，我司正式为你开通‘终身债户’VIP服务，首付十二，后续用你的冷笑话分期抵债，怎么样，够意思吧？”
　　谭宇泽双手一摊：“要钱没有，要人一个。这样吧，我签个卖身契，以后专职给二位当跑腿小弟，十六块包终身，这买卖不亏吧？”
　　夏苒苒懒得再废话，对他挥挥手：“这位同学，请你圆润地离开我的视线，出门右转，垃圾回收处欢迎你。”
　　许娢在一旁听着，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谭宇泽刚准备回呛夏苒苒，一个身影径直插到了他和夏苒苒之间。
　　是语文科代表林茵。
　　她目光扫过谭宇泽，随即潦草地瞥了一眼夏苒苒，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这才伸手拉住谭宇泽的手腕，语气带着不由分说的亲昵：
　　“别聊了，班长正找你统计人数呢，就差你一个了，快点儿。”
　　她说着，手上用了点力，几乎是将谭宇泽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谭宇泽被她拽走后，夏苒苒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轻轻靠在了许娢的肩上。
　　“得，又来了。”她语气满是看好戏的轻松，“你猜，这次宇泽同学多久能脱身？”
　　许娢眯起眼睛，用一种纪录片旁白的深沉语调预测道：“依我看，这将是一部六十集的电视连续剧。现在刚演到第五集《霸道科代表强制爱》，后面还有《他的挣扎》、《她的眼泪》和《最终的妥协》……”
　　夏苒苒直接被这番胡说八道逗得笑出声来，她直起身子，用力搂了一下许娢的肩膀：
　　“娢娢，你真是个天才！”
　　笑声渐渐融入教室的喧闹里。上课铃响了又响，几天的课程在粉笔灰中悄然过去。
　　直到又一个语文课，周老师抱着一叠试卷和成绩单走进教室。她将东西放在讲台上，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一点细微的响动也消失了。
　　“这次期中考试的整体情况，我简单说一下。”她没有逐一点名，而是先总结了班级的平均分和在年级的情况。接着看向林茵：“课代表，把成绩单发一下。”
　　林茵站起身走到讲台前，接过那叠成绩单。她沿着过道分发，神情专注，只是在将许娢的那份放在桌上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许娢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悄悄深吸一口气，才低头看去——班级第九名，年级第108名。她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这时，周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明确地投向许娢的位置，脸上也带了点笑意：“这次许娢的进步非常大，值得表扬。”
　　许娢抬起头，迎上老师的目光。
　　“她年级排名进了十多名，语文作文还是全班最高分。”周老师的语气很实在，“找到窍门了就好，保持住这个状态，继续努力。”
　　简单的几句表扬后，她回到了试卷的共性分析上。在讲到作文立意时，她举例道：“比如林茵这次的作文，结构、文笔都很好，但立意上可以再深挖一层。如果思想深度能上去，分数还能再涨一截。”
　　随着老师的讲评结束，紧绷的气氛终于松动，教室里重新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下课后，周老师把许娢叫到办公室，拿起那份作文试卷，语气温和：“许娢，这次的作文老师看了很满意。”
　　她放下试卷，目光赞许地看着许娢：“下周一升旗仪式后，你准备一下，上台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作文。”
　　许娢惊讶地睁大眼睛。周老师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鼓励道：“别紧张，就是给那些觉得作文难、找不到思路的同学打个样。这次题目出得是有点玄，很多平时写得不错的同学都没发挥好，你这篇正好是个很好的示范。”
　　许娢一听，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校服衣角：“周老师，我……我一上台就紧张，面对那么多同学，我肯定不行的。”
　　周老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就是紧张才要锻炼呀！谁都不是天生就会的。”她眼神温和而坚定，“到时候我们班全都在下面给你当后盾。一个班的同学都支持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就把台下的脑袋都当成大白菜好了。”
　　周围，其他老师在轻声解答学生的问题，有课代表在交接作业，细碎的谈话声和偶尔的笑语萦绕在办公室里。
　　许娢看着老师信任的目光，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周末，许娢站在自己房间的穿衣镜前，手里紧紧攥着那篇作文稿。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才开了个头，镜中的自己脸颊泛红，眼神躲闪。她深吸一口气，光是想象站在主席台上的场景，掌心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周一早晨，许娢刚走到教室门口，夏苒苒就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娢娢，加油！”她一把挽住许娢的胳膊，“等会儿别紧张，我们都在下面给你撑腰！谁要是敢笑你——”她故意顿了顿，挥了挥拳头，“我就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
　　许娢被这番“暴力鼓励”逗得笑出声，心里的紧张顿时散了大半。
　　正要说话，却见林茵从门口走进来，目光冷淡地扫过她们，脚步未停，径直回了自己座位。
　　夏苒苒冲那背影做了个鬼脸，凑到许娢耳边：“别理她。”
　　许娢点点头，收回视线。
　　操场上，升旗仪式很快开始了，国歌声中，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仪式刚结束，周老师便绕到许娢身边，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低声说：“准备一下，下个环节就该你上了。”
　　许娢的心猛地一跳，感觉手心里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将一直攥在手里的演讲稿又捏紧了些，对着老师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当主持人清晰地说道“有请高二（3）班许娢同学上台分享”时，许娢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全年级的目光，仿佛瞬间聚焦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周老师，老师朝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身旁的夏苒苒更是激动地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催促：“娢娢，快，到你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有些皱的稿纸，最后深吸一口气，将它稳稳拿在身前，迈开了脚步。
　　许娢面向全场微微鞠躬，站直时指尖轻轻捏紧了稿纸。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纸面上，声音带着初上台的紧张，却努力保持着清晰：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我是高二（3）班的许娢，很荣幸受到周老师的推荐，在此与大家分享我本次期中考试的作文，题目是《那些看不见，却塑造了我的东西》。
　　我们总在追寻看得见的东西：试卷上的分数、排名表上的位置、触手可及的认可。直到某个寂静的时刻回望，才恍然意识到——真正塑造我们的，往往是那些无形之物。
　　如果一定要为这些无形之物找一个名字，我想，它应该是一阵风。
　　我们看不见风，却能从那扬起的衣角、沙沙作响的树叶里，知道它正在经过，并且改变了什么。
　　我第一次感知到它，是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恐惧像藤蔓缠绕脚踝，一阵风拂过心间，驱散了盘旋不去的恐慌，为我指引了一个清晰的方向。
　　后来，是在人群的中央，当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打转，只看得见脚下的方寸之地时，一些关于平凡与珍贵的话语，像另一阵风，带着光一样的温度，照进了我那片狭隘的天地。
　　我渐渐觉得，这阵风，或许就是我心中‘理想人格’的模样：是困境中不动声色的善意，是喧嚣里洞察细微的温柔。
　　然而我慢慢明白，风，从不是单向吹拂。它应该是一个循环，一场温暖的传递。
　　过去的我，习惯低着头，在人群的边缘安静地走，以为善意是独属于幸运者的光芒。直到某个平常的早晨，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同学面对障碍。一阵熟悉的暖意推着我，不再犹豫，而是直接俯身，为她拾起了那件跌落在地的物什，轻轻整理好，然后递出。
　　当我看到身边的人被无形的绳索困住，在情绪的漩涡里悄悄叹气时，我把一份陪伴，以具象化的思路为舟，轻轻地推到了她的岸边。那不是答案，而是一份无声的共情，告诉她：‘这条迷路，我陪你走一段。’
　　把询问递出去后，我心里其实有点忐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打扰。把陪伴放下时，也担心它是否过于微不足道。
　　但做完这些，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暖意在我心里泛起。我好像……终于不再是只能被动等待风经过的树叶了。
　　成长的奥秘，原来藏在这温柔的循环里——从“看见风”，到尝试着也“成为风”。
　　风过无痕，却万物有声。我们永远无法抓住风，却能从那万千草木统一的朝向中，确认它席卷过的天地；从每一个不期而遇的善意里，辨认它留下的痕迹。
　　那些最珍贵的无形之物，从不是用来拥有的，而是用来感知、用来长成自己的。
　　我们相信善的存在，不是因为见过善本身，而是遇见了善的行为。
　　我们相信爱的真实，不是因为抓住爱的实体，而是感受到了被爱温暖的生命。
　　那些无形之物，像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像微风在需要时送来清凉。它们看不见，却真实地重塑着我生命的轨迹。
　　这大概就是遇见的意义：它像一阵无形的风，却让我看见了整个春天。
　　那些无形却重要的，终将定义我们是谁。
　　我的分享到此结束。感谢各位老师、同学的聆听。”
　　许娢的演讲，以一个真诚的鞠躬画上句点。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浪潮般的掌声从操场四面八方涌来。她听见最响亮的声音来自自己班级的方向，几乎能想象出夏苒苒用力鼓掌的模样。
　　一阵微风恰好在此时拂过，吹动了她的发梢和手中的稿纸，也吹散了心头最后一丝紧绷。
　　原来，当你足够勇敢地表达真心，世界是会安静下来倾听的。
　　那些看不见的，终将让你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