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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弦月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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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一刻,冰蟾露药效发挥最盛之时。
静室内,单秋水褪去上衣在蒲团上打坐调息,白焰毒侵袭的伤口距离上次姬无心瞧过后,已经过去几日,并没有明显恶化的痕迹。
姬无心拿起桌上的匕首,在琵琶骨的伤口处比划了下,左手操刀,更要十分小心,若自己没有受伤,也不用这么麻烦的。
“我来吧。”白扶渊握住她手腕,欲接过匕首。
姬无心握着匕首没有松手,道:“你不行,这些污血也染有余毒,你手上还有伤。”
“我来。”慕容逑微一用力夺下匕首:“丫头告诉我怎么做就好。”
“你...”
“这点毒伤得了我么?”慕容逑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反问道。
确实也伤不了,姬无心摇了摇头,她思索到,确实比自己操刀稳妥些,也不再反对,道:“剔除腐肉和玄骨钉。”
慕容逑不由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满是兄长般宠溺,也不再多说什么,小心谨慎的处理起伤口。
腐烂的伤口不动它,也疼的厉害,更别说现在一把匕首一点点剔除腐肉了,单秋水不得已睁开眼睛,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他看着姬无心问道:“女子十五及笄,小丫头如今已有十九了吧,取字了么?”
这个问题,白扶渊也想知道。
“嗯,”倒是简单的问题,姬无心也想了一会儿,才想好怎么回答:“无父无母,无人取字。”
单秋水也只是随口一问,及时岔开了话题,道:“师父呢?丫头的武学不像是南疆的功夫,可是师承何处?”
师承?
姬无心这次倒回答的快了,她不假思索道:“未曾拜师,不敢称师。”
单秋水闭上眼睛调息,他不想再聊天了,伤口的疼也并非不能忍受,只是,一旦注意力回到伤口上,便能清晰的感受到玄骨钉被一点一点拔出,他握紧拳头,疼的浑身发颤,死死咬紧牙关,并未哼出一声。
白扶渊自然很清楚,单秋水不过是想转移注意力,也并非真的询问什么,只是恰巧随口问到了姬无心最不想回答的话题。
姬无心瞬间察觉到气氛不对,只是并不知道为何,她也没有说错,确实未拜师,拜师的是姬无伤。她确实不会跟长辈相处,不知说些什么,便也不再说话,取下鬼箭羽,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单叔莫怪,丫头确实没有拜师。”慕容逑接了话茬,他将处理好的一侧包扎起来,道:“而是跟着兄长修习的,所以不算拜师。说起来,也有几年不曾去过蜀中了,小公子应该长大了吧?”
“什么小公子,黄口小儿罢了。”单秋水提起小儿子,也觉得有了精神寄托,轻松起来,道:“站起来才半大点高,整天嚷嚷着要去蜀中习武。”
说话间,慕容逑已经将琵琶骨的玄骨钉取出,并包扎好,他退到一旁,将位置留给了姬无心。
姬无心走上前查探脉象,她必须确认单秋水全程都是清醒的,状态还算不错,抬手迅速封了他几处穴道,执起鬼箭羽吹奏起弦月曲。
此曲确实是助武者提升内力,只是这曲子若将其中几句稍加修改,意思便大不一样,这是她自己改编用来操纵人的曲子,很危险,无论对弹奏者还是被操纵者。
她没有说,若单秋水本能反抗,那受到反噬的不止是慕容逑,还有她。昨日助姬无瑾练功,她不过才吹奏了一盏茶的功夫,右手就开始发抖,也不知今日自己能撑到何时。
单秋水感受到自己压制在丹田的内力,慢慢游走奇经八脉,并不受自己控制,他完全放松自己不去反抗,事实上,他现在除了相信姬无心,也别无他选。
姬无心看向慕容逑点了点头,慕容逑立即领会,掌心汇聚内力,覆到气海穴上,迅速拔出玄骨钉,然后走到单秋水身后,用功护住心脉。
她退至到白扶渊身边,小声道:“拜托了。”
接下来,才是最危险的,她不确定最大的隐患是自己还是单秋水,但无论如何,能保他们安全的,也只有白扶渊了。
“放心。”白扶渊当下也认真起来,并不是有多难,而是他答应了姬无心,就会很认真的做到。
慕容清风在院落内呆立了良久,才将面具又放回了木盒里,刚走出卧房,便听到静室方向传来的曲子。
从他的寝院去往静室,要经过长辈寝院门口,他经过门前时,慕容毅叫住了他。
“父亲,伯父。”慕容清风行至院落,在卧房前站定,行了一礼。
“进来。”慕容毅的声音自卧房内传来。
慕容清风推门走近卧房,看到桌案两侧坐着的慕容毅和唐洺赋,唐元朗坐在唐洺赋身旁,正收拾桌上的书信。
慕容毅道:“归隐山庄也在查孟婆堂,你可知道什么?”
闻言,唐元朗一时摸不清头脑,归隐山庄查到什么,为何要问清风,却并不等他细想,就瞥见慕容清风扑通一声,跪在了慕容毅跟前。他迅速站起来退到一旁,慕容清风跪的是长辈,他再继续坐着不合适。
慕容清风沉默了,他不该隐瞒的,刚回来那时他就应该禀报的,只是未想好怎么说,现下慕容毅问起来,也不敢再隐瞒,道:“是千俞,我见过他了。”
慕容毅也没有太多意外,他这次突然回来便心事重重,不会仅仅是因为白扶渊,他儿子他了解,不会是被儿女情长乱了心绪之辈。
慕容清风眼见他没有太多反应,小心开口道:“您已经知晓了?”
“也没有,刚刚才被丫头告知。”
“江氏?”唐洺赋道:“这么说,他是回来找归隐山庄寻仇来了?”
“只怕没那么简单,若是寻仇,早就动手了。”慕容毅站起来,上前走了一步扶起清风,道:“起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么?”
慕容毅将桌上的书信递给他,坐回座椅上,缓缓道来:“这些女子是这几年莫名失踪的,已被证实,全部死在了凤凰山,与江万鳞炼制的西域蛊术有关,为父当年也不是中毒,而是中蛊。”
“西域蛊术?父亲是何时知道下蛊的是江氏?”
“丫头出事后,才想到的。”
唐洺赋道:“那江万鳞怎么会西域蛊术,火蚁女不是早死了么?”
“他曾去过西域,十五年前,他带病重的火蚁女去西域求医,回来的却只有他自己。”慕容毅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他为何盯上丫头,应该是因为丫头给我解了蛊吧,三年前发生了何事,丫头却不肯说。”
以姬无心的医术,又怎会不清楚慕容毅的病情,以她的聪颖,又怎会不知中原武林容不下蛊术,南疆一直避世而居,方得以安宁清闲,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一直都知晓,只是她不仅是南疆医者,更是姬家后人,总归有逃不开的责任。
原以为只要小心一些就没事的。
当年小心一些,现在小心一些。
姬无心很小心的吹奏鬼箭羽,可毕竟已经过去一炷香的功夫,胳膊上的伤口又崩裂开,她握着玉笛的手微微颤抖,气息不稳,化去的内力本就难以控制,现下姬无心气息不稳,渐渐控制不住弦月曲反噬之力。
万物此消彼长,单秋水明显感觉到,原本温和的游走于经脉的内力,此时全都叫嚣着反抗,他本能的想挣脱束缚,想逃离丹田的内力一点点散去带来的剧痛,以及恐慌。
气息不稳,内力紊乱,单秋水的反抗,让姬无心遭到不小的反噬,心脉一袭闷痛,嘴角浸出血迹。
“无心。”白扶渊担心的唤道,她只告知了若慕容逑受伤该怎么做,并没有说她自己,他看向单秋水,想此刻现在就直接废了他,这样一来,姬无心也不用冒险救治他了。
姬无心仿似看穿他的想法,迈出一步挡在他面前,轻微摇了摇头,她知晓不能再耗下去了,将弦月曲勉强提升了一个功力。
这一声呼喊,让单秋水回过神来,他迅速稳住心神,放松自己不去反抗,实在是太虚弱了,若不是慕容逑运功护着心脉,让他保持清醒,现在恐怕早已神志不清,哪里还知晓刚刚无意识的挣扎。
子时末,单秋水却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时辰,他练功三十余年,如今毁于一旦,姬无心放下鬼箭羽的一瞬间,他再也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慕容逑扶着他没有动,他也需要休息,弦月曲同样也让他内力消散大半,虚弱无力。
“我没事。”姬无心看着白扶渊,有气无力的说道。说完,她缓慢转身走到慕容逑身边,摸了摸脉象。
与此同时,唐元朗在门外喊到:“小逑儿,我们能进去了么?”
慕容逑眼见姬无心瞧着门,没有反对,才说道:“可以。”
姬无心看着缓缓开启的房门,进来的是谁,她没有关注。
院落中站了一个人影,一袭白衣,干干净净,也同样瞧着静室内的她。
白扶渊也瞧见了院落的人影,倒没丝毫意外,他只是担心,担心姬无心的反应。
唐元朗没有觉察到三人微妙的气氛,他一进门就看见姬无心在给慕容逑诊脉,快速走到跟前,问慕容逑道:“怎么样?”
慕容逑小心翼翼抽回手腕,道:“没事,静养几天就能恢复。”
“嗯,”这小小的动作,惊动姬无心,她迅速回过神来,避开目光,不再想院落的人影。她看了眼昏迷的单秋水,向唐元朗道:“劳烦唐公子扶前辈去休息吧,我有话单独跟逑哥哥说。”
“丫头,你的伤....”唐元朗瞧见她胳膊上渗透的血迹,那苍鹰俯冲而下有多大的抓伤力,他能想象的到,也过去不过才几日,别说愈合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只怕是更严重。
“无事。”姬无心打断他的问话,俨然一副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的样子。
唐元朗也不再多说什么,扶起单秋水前往卧房。
白扶渊也退出静室,贴心的带上门,他寻了个稍远一些的地方,确保能听到姬无心的动静,又听不清他们谈话。
不大的关门声,和出现在面前的白扶渊,让慕容清风回过神来,他想起姬无伤说过的话。
当年那件事怨不得你,心儿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寻个机会跟她解释清楚吧。
她曾等过你的。
静室内,慕容逑盘腿坐下,问道:“丫头想说什么?”
“伯父他...咳咳咳...”姬无心刚开口,牵扯到体内紊乱的内息,又忍不住一阵咳嗽,险些站立不稳。
慕容逑迅速站起扶着她坐下。
与此同时,慕容清风推门闯进来,迅速来到姬无心身边,也顾不得自己是谁,伸手就要去查探她的脉象。
姬无心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意图,只是本能的躲闪,对旁人靠近下意识的戒备。
“无心,”慕容清风伸手扑了空,僵了半刻,无奈放下手半蹲下来,他抬手在姬无心受伤的手臂旁,隔空抚了下,心疼的问道:“疼么?”
疼啊,怎么会不疼呢。
姬无心瞧着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她怕,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质问,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哭。她看着这双眼睛,很熟悉很熟悉,仿似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自己。
为什么还要再出现,为什么在自己决定不等你了,还再来见自己。
等?
你再不来,我就不等你了...
她恍然想起,那天晨曦曾梦见过他的,他推门走进卧房,黎明微弱的光在他脚边渡上一层微茫,他一袭白衣干干净净,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是他。
也不是梦。
她看着面前的清风,很清楚的确认,那天不是在做梦,她看见的人也不是清风,她躲在他怀里睡得安稳的那个人,不是清风。
是白扶渊。
她缓慢伸出手,抚摸上清风的眼角,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晚了,确实来晚了...
恰在此时,白扶渊因不放心她,来到静室门口,恰巧瞧见这一幕,他微微握紧双拳,道不明什么情绪,尊重她,话说早了吧,若她做出选择,自己真的能放手么?
“清风,你来了。”姬无心拉过斗篷遮住手臂,看了看俩人,道:“正好,伯父有些事情,你们也应该知晓。”
事关父亲,慕容清风也不再多言其他,站起来退到一旁。
姬无心才缓缓道来:“伯父当年中蛊,虽是解了,只是那一年的折磨已经伤了身体,现在功力只剩下不到五成,抱歉,伯父不让我告诉你们。”
慕容清风这些年不在身边,慕容逑却是很清楚慕容毅的身体状况,比他所想还要糟糕,竟是连五成都不到。
“若当年没有解蛊,父亲会如何?”慕容逑问道。
“变成傀儡或死,伯父中的是尸蛊,就算他功力再深厚,也绝撑不过一年,唯一的解释就是,江氏没想取他的命。”
姬无心当年就觉得奇怪,能炼制尸蛊的人,又怎么会控制不好毒性,直到她在凤凰山见识了江万鳞炼制的药人,才想明白,只能解释他没想取慕容毅的命,或者短期之内还并不想他死。
至于傀儡,对慕容毅来说,就更不可能了。
姬无心言尽于此,站起来准备离开。
“无心...”慕容清风瞧见她站起来,预料到她下一步的行动,开口道。
“逑哥哥受了内伤,你帮他运功即可。”姬无心打断他,她知晓他并不是想问这个。
“不是,我...”
“我会去解了张小公子的瞳术。”姬无心再一次打断他,绕过他身边,向门外走去。
“不是的,我想...”情急之下,慕容清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拦下她。
只是,姬无心再次打断他,并打消了他所有的解释,她道:“清风,你来晚了。”
你应该早点来的,早在我去凤凰山之前,早在他从西域回来之前,早在白扶渊出现之前,甚至,早在我还没有这么不堪之前...
闻言,慕容清风缓缓松了手。
姬无心眼前一阵模糊,快要撑不下去,她强撑着自己保持清醒,唤道:“白扶渊。”
“我在。”白扶渊很快出现在她面前,他一直在门外,瞧的清楚,听的也清楚。
“我们走。”姬无心迈出一步,身形不稳,她下意识靠近白扶渊扶住他。
“好。”白扶渊扶着她,向慕容清风二人道了声告辞。
两人走后,慕容逑盘腿坐下调息,他看向还在原地瞧着门口发呆的清风,无奈唤道:“清风,过来帮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