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Mono老六

18、登徒子

　　第二日午时过半，姬无心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她撑着身子坐起，这一起来就隐隐感觉头痛欲裂，脑子是空的，想不起来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只记得自己昨天杀了顾府两个下人，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了行踪，之后就回到了后院喝酒，再然后，就不记得了。
　　屋内冷冷清清的，十分安静，想来白扶渊应该已经走了，这茶肆也不可久待了，还未想到去哪，只有流浪没有归途，她很多时候还是会感到苦涩。
　　姬无心只略微沉思了片刻，便收起了莫须有的情绪。
　　“影风。”
　　无人应答。
　　倒是玄参端着苦参茶推门走了进来，白扶渊倚在屏风处，并未走进。
　　“玄参，我不是让你回南疆去么？”
　　玄参也不答话，坐在床榻前，将瓷盏递到她面前，笑嘻嘻道：“师姐，喝茶。”
　　姬无心闻着味道便知道她手里的是苦参茶，苦参茶是茶，但苦参却是药，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接过茶饮了一口。
　　玄参见她喝了茶，才接着道：“师姐，你昨天答应我留下来玩几天了。”
　　姬无心一想便知，定是趁自己酒醉后胡乱套了什么话，隔着被子踢了她一脚，佯装微怒道：“连我都敢算计了是不是？”
　　“师姐，好不好嘛？”玄参死乞白赖的扑到她身上，搂着她的腰，娇滴滴道：“我保证乖乖的，不乱跑。”
　　玄参和她同在南疆长大，自然最清楚她的秉性，不管平日里如何，饮过醉浮生后，她说的一定是真话。
　　姬无心也知道，她偷跑出来大概率是因为青黛，而青黛至今没有消息，最近姑苏也不知道唱了哪出戏，最重要的是暗地里的江千俞，他到底是何目的，若为了报复归隐山庄，怎么迟迟没有动手，若只是为了报复自己，那自己恐也是自身难保。
　　南疆是一定不能牵扯进来的。
　　面对玄参的撒娇，姬无心只觉得比喝酒的头疼还要头疼，她撇过头不去看她，倒是与倚在屏风处的白扶渊四目相对。
　　他瞧着她，唇角含笑，兴致正浓。
　　他竟没有走，她瞧着他，百思莫解，心里徒然生出一种欣喜的异样来。
　　姬无心避开他的目光，看着还趴在自己身上的玄参说道：“起来。”
　　“我不，我都好久没见你了，我不起来。”
　　“你再不起来，现在就给我回南疆去。”
　　“我...”玄参飞快反应过来，意思就是，现在不会送她回去了。
　　她接过瓷盏，乐呵呵的跑了出去。
　　玄参走后，姬无心站起来，望着白扶渊淡淡道：“赤羽宫主，无论昨夜发生了什么，皆是酒后胡言，并非出于本意，还请赤羽宫主莫要放在心上。”
　　“嗯？是么？昨夜你主动抱了我，”白扶渊懒洋洋道：“不考虑下负责嘛？”
　　姬无心很想白他一眼，咬了咬唇，从牙缝挤出来一句低语：“抱了你，又不是睡了你，负什么责！”
　　“求之不得。”
　　说不过，姬无心不再理他，转过身下了逐客令：“出去，我要更衣了。”
　　院落里，佐离正坐在石桌前吃饭，听到白扶渊走过来，夹了一筷子菜，头也不抬道：“登徒子什么样，你现在就什么样。”
　　白扶渊也不恼，坐了下来，倒了一碗茶，道：“戏文里登徒子的妻子，蓬头垢面，嘴唇外翻，弯腰驼背，你是在隐喻谁呢？”
　　“说不过你。”佐离不再理他，埋头吃饭。
　　玄参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索性也两耳一闭，埋头吃饭。
　　影韘瞧见姬无心出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大小姐。”
　　“影风呢？”
　　“主上唤他回琅琊了。”
　　回琅琊？
　　姬无心没有想明白姬无伤怎么会这么突然召他回去，也没有多问，接着道：“嗯，你且继续留在茶肆，等候影墨的消息。”
　　“是。”影韘应声退下了。
　　“白扶渊，此处不能待了，吃完饭后就..”姬无心走向正吃饭的三人，话说了一半住了嘴。
　　就怎么着，她没有想好，要么就带玄参去街市游逛一番，她也是头一回初来江南，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次再与自己同游，恐怕也是没有机会了。
　　白扶渊抿了口茶，借故遮掩了自己内心的欣喜，称呼变了，对于这个认知他很满意。
　　“笠泽镇，有一处别院。”

　　几天后，清谈会前夕。
　　市舍酒香春四坐，湖田租熟雪千舟。姑苏有物产富饶的街市，人文荟萃的美景，暮色降临之初姬无心几人往西城门走去，在热闹的西市一路瞧见各司宴饮聚雅，江湖杂役，百什商贩。
　　不论是街边的茶棚子还是店肆酒馆，总能瞧见三教九流之辈在闲聊着什么，形态各异，只是眉眼上多是堆积着“凑热闹”三个字。
　　大抵是因为突然召开的半文半武的清谈会。
　　姬无心多是秉着无欲无求随遇而安的心态，临近城门口，她被街边一处卖折扇的摊位吸引了目光。
　　“姑娘您瞧一瞧，这些扇子都是名人题字，这扇骨成色也皆是上品，”货郎眼尖儿的很，眼珠一转便瞧见了身旁的白扶渊仪表不凡，又加了一句：“送给心上人再好不过了。”
　　白扶渊本也没有注意这处摊位，听见货郎的话，顿时被勾起了兴致，凑近了一步，含笑道：“你要送给我么？”
　　姬无心没有理他，取过摊位上一把象牙骨折扇，问道：“这多少银子？”
　　“瞧着姑娘跟它有缘，就收您二十两银子好了。”货郎故作大方的将原本十两银子的东西，很惋惜的叫卖到了二十两。
　　姬无心收起折扇，从荷包取出一锭银子，瞧着货郎，道：“东西是上品，眼光么，倒不怎么样。”
　　货郎瞧着摊位上足有五十两的银子，呆呆的挠着头，瞥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姬无心，仔细一琢磨，难不成那折扇竟是真品？
　　城外城里一墙之隔，热闹程度却截然相反，此时的城外人烟稀少。
　　“师姐。”玄参抱着几包点心吃的很没形象，眼见嘴巴都已经塞满了，含糊不清道：“他...二十两...你给...一...那么多作甚？”
　　姬无心有些嫌弃的往旁边撤了一小步，以防她喷出的碎屑子粘到自己身上。
　　她转身将折扇塞进白扶渊手中。
　　白扶渊微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想起了货郎之前说的话：“送给心上....”
　　“你想多了。”姬无心很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
　　白扶渊也不在意，撑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打量着扇面上一幅普通的山水图，瞧了半天也瞧不出花来，不明所以道：“这扇子什么来路。”
　　“看扇骨。”姬无心不再多言语，转身继续往前走着。
　　“扇骨？”纯象牙扇骨尤为珍贵，扇骨上肉眼依稀可见天然牙纹，细致的雕工平添了一丝素雅高贵。然而，白扶渊感叹道：“还不错。”
　　“噗...东西是上品，眼光么？”玄参听到白扶渊的评价，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又学着姬无心教训货郎的口气，道：“倒不怎么样。”
　　白扶渊脸上挂不住了，想他堂堂赤羽宫宫主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嘲笑过，偏偏这小丫头还教训不得。
　　佐离瞧着白扶渊一脸吃瘪，解围道：“扇骨上雕刻的纹理是梵文，如果没猜错这折扇已经有几个朝代了。”
　　“梵文？你怎么知道？”
　　“师娘给的古书上见过。”
　　白扶渊撇撇嘴，决定结束这番探究，细算起来，他在父母身边听教的时间不及佐离，为夺那宫主之位，幼年时便拜入老宫主门下，而他对剑术不感兴趣，少有的时间陪伴也无心听教。
　　他瞧着走在前面的姬无心问道：“这算是相赠么？”
　　姬无心停了脚步，并未回头，淡漠道：“以物易物，我要火灵芝。若你觉得亏了，我再出十倍的价格。”
　　“十倍？不够呢？”白扶渊饶有兴致的说道，她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十倍的价格说拿就拿，明明当初在画舫，并不是一定要拍下火灵芝，怎么突然又想得到了。
　　她转身瞧着他：“你要多少？”
　　他凝视着她些许冷漠的眼眸，残阳的余晖打在月牙白的幂篱上，渡上一层柔和，渐渐地，那双眸子里多出许多他看不懂的固执。
　　他故弄玄虚的沉吟了少顷，才道：“你。”
　　话音未落，他便觉得手上一空，竟是姬无心迅速夺走了折扇，转手扔到了佐离怀中，做此回答再明显不过。
　　她微皱着眉，欲言又止，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一个人走出好远。
　　白扶渊瞧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把夺过佐离手里的折扇，压低声音却半分无赖的说道：“我的。”

　　他们几人一路走到别院巷子时，夜已经深了，这条巷子本也在住宅较少的街坊，酉时已过，便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巷子口有一间茶铺，店门已经关了，姬无心却慢悠悠的坐到门口的茶棚里，与玄参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白扶渊和佐离两人，自然也是感觉到了，从他们出城起，暗地里便跟着一个人，只是并无感觉到敌意，而此人当是个擅长辟息法和躲避的高手，并不知是冲着谁来的。
　　这一炷香的时间，明显感觉到此人气息已乱。
　　姬无心倒不是靠着感知力觉察到此人的，只是那一身血腥和腐肉味儿，她想忽略都难。如此，她便知道，此人是针对自己来的。
　　“前辈煞费苦心跟了我一路，何不现身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