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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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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当年并没有在一起,会不会觉得遗憾?如果当年我没有惯着你,没有再给你一次机会的话,你还会不会继续坚持留在我身边?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所以,没有如果......
冷气悄无声息地倾泻下来,裹挟着昂贵的咖啡烘焙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空气凝滞着,精心调试的灯光轻柔地贴在大理石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冰冷地反射着金属座椅的棱角。服务生穿着挺括的制服,无声地将一杯水放在顾梦面前,杯壁上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指尖触上去,寒意便渗进皮肤。
顾梦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目光扫过对面那张线条过于清晰的面孔。崔宇——林薇口中那个“千载难逢的优质男青年”,金融圈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比照片上更瘦削些,颧骨略高,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略显严肃的直线。他穿着一件合体的白色衬衫,袖口平整地挽到小臂三分之一处,露出那块色泽冷峻的腕表,银色的精钢表壳在灯光下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抱歉,晚了几分钟。”顾梦开口,声音在过分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陌生的回响。
崔宇终于抬了抬眼,那双眼睛的底色是深邃的棕,此刻却像蒙着一层薄雾,隔绝了所有温度。他只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可以忽略。“没关系。”语调平直,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随即,他顺手拿起旁边小圆凳上摊开的一本杂志,厚实的铜版纸封面发出轻微的“唰”一声。封面上印着醒目的英文标题——《The Economist》。他垂着眼,目光落在纸页上,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动作流畅而专注。
侍者悄然而至,低声询问点单。顾梦点了杯热拿铁,双份糖。崔宇头也没抬,只简洁地吐出两个字:“冰美式。”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多余的起伏。
对话艰难地开始。崔宇的回应简短高效,如同在完成工作汇报。顾梦试着抛出的话题,诸如最近的展览、新上映的电影,如同石子投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激起微弱而空洞的回响,便迅速沉没下去。咖啡厅里低低的交谈声、偶尔响起的刀叉与骨瓷盘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又诡异地模糊成背景噪音,衬得他们之间这片沉默更加巨大而尴尬。
每一次努力寻找话题的间隙,顾梦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崔宇的左手随意地搭在深灰色桌布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英气质。她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他左手的无名指根部外侧——靠近指节连接处的地方,有一道极细小的浅白色疤痕。像是一道不经意留下的刻痕,又或许是幼年某个微小意外留下的印记,在光洁的皮肤上显得有些突兀。
咖啡渐渐冷却。顾梦端起杯子,温吞的液体滑过喉咙,舌尖只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微涩。她看着崔宇低垂的眼睫,看着他那完全沉浸在财经分析里的侧脸,看着他搭在桌面上、带着那道细小疤痕的手……心底那份被迫而来的最后一丝耐心,如同杯壁上最后一点暖意,无声无息地消散殆尽。
她放下几乎没怎么动的咖啡杯,杯底与杯碟碰撞发出一声极轻却清晰的脆响。
“崔先生似乎很忙,”她开口,语调依旧维持着礼貌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水面上,“我的时间也耽搁得差不多了。”
崔宇这才从杂志上方抬起视线,那层薄雾似乎消散了些,清晰地映出一点微乎其微的意外。他合上杂志,动作依然有条不紊。“顾小姐有事可以先走。”他完全没提下次见面,言语间的疏离感如同咖啡厅里充足的冷气,丝丝缕缕,无处不在。
顾梦拿起自己的包,站起身。“再见。”她甚至没有等对方的回应,便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在丈量这段短暂而荒诞的相遇。那道纤细的背影穿过光洁如镜的厅堂,穿过衣着光鲜、低声细语的人群,穿过昂贵咖啡豆和雪松香薰混合的冰冷空气,没有回头。
厚重的玻璃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片精致、高效又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
这一次,顾梦与他并没有什么交集,她没有再给他机会,而他也并没有觉得她在自己生命中会有多么的重要,就象是两个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在生命的轨道上,匆匆遇见,再匆匆而别,不留下一丝的痕迹。
爱情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却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生命中最接近幸福的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可是就再也不可能遇到了。如果十几年后,我们再回头看,大概会觉得遗憾和惋惜,可是在当下,我们甚至不以为它会是投到自己的心湖里的一颗石子,因为它并没有在自己平静的心湖上留下半点涟漪。
时光无声流过,足有十余年的跨度。十余年后,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午后充沛的阳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连绵起伏的玻璃幕墙闪耀着如钻石般耀目的光点。会议室内光线明亮通透,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关乎千万级别投资的慎重。空气中弥漫着文件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混合着高级皮革座椅散发出的沉稳气味。
顾梦坐在宽大的会议桌一侧,从容地从自己的设计师款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叠资料。她的动作流畅而笃定,带着一种经年沉淀下来的职业气场。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只在眼角刻下几道极浅的笑纹,眼神却比年轻时更为清亮,如同水洗过的琉璃。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奶白色亚麻西装外套,内搭深灰色丝质衬衫,简约中透着不容忽视的质感。当她微微低头整理文件时,几缕碎发不经意地从她优雅挽起的发髻边滑落,拂过光洁的颈侧。
“崔总,关于项目公共空间的核心设计理念,”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坐在长桌另一端主位上的男人,声音清晰平稳,“我们团队认为,关键在于打破传统金融空间的冰冷感,注入‘流动共生’的概念…”
她的视线坦诚地迎上对方那双依旧深邃的棕眸。眼前的崔宇,比起当年咖啡厅里那个冷漠疏离的青年,轮廓被岁月打磨得更加分明,唇边的法令纹清晰可见,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和属于高位者的威仪。一丝不苟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包裹着他,袖口处露出的白衬衫依旧平整如新,左腕上的腕表换成了更加低调奢华的铂金款。他微微倾身向前,专注地听着她的阐述,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
顾梦的陈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专业术语运用精准。崔宇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微微颔首,或者提出一个极其关键的疑问,每个问题都直指要害,显示出超强的专业素养和掌控力。这确实是一场旗鼓相当的头脑交锋。顾梦耐心地逐一解答,引述数据,展示效果图渲染片段。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清晰的声音在回荡,与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交织。
当最后一个关键分歧点在她有理有据的分析下达成初步共识时,会议室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了几分。那份沉甸甸的合作框架协议草案,被崔宇的助理轻轻推到长桌中央,像一本厚重的命运之书摊开在两人之间。
顾梦端起面前的骨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度正好的红茶。她的目光,隔着长桌上那堆叠的资料和一尘不染的桌面,落在了崔宇身上。一瞬间,时光仿佛奇妙地折叠了。
“崔总,”她放下茶杯,杯底碰到杯碟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如同多年前在云顶咖啡厅里那次放下冷咖啡杯的回响。她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微妙笑意,眼神却依旧温和沉静,“这些年在金融圈稳操胜券,想必是心无旁骛,专注力超卓。”
崔宇正拿起一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准备在协议草案的签名栏落下第一个字。闻言,他抬起眼,目光带着一丝询问落在了顾梦脸上。
顾梦迎着他的目光,笑意加深了几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这份专注,我十几年前在云顶咖啡厅就领教过了。”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在精准地调取一段尘封的记忆,“那天您手里的《经济学人》,封面日期……嗯,我记得很清楚,是九月二十七号那一期。”
那支价值不菲的金属笔尖,距离洁白的合同纸页仅剩毫厘之遥,倏然顿住了。笔尖悬停在半空,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会议室里陡然一片死寂。
崔宇握着笔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眼,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里,惯有的沉稳威仪被猝不及防地撕裂开一道缝隙,一丝混杂着错愕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清晰地流淌出来。他定定地看着顾梦,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人的轮廓。她语调平静,甚至带着点轻松调侃的意味,却像一把无形的柳叶刀,精准无比地剖开了那个早已褪色的午后——那个他以为只有自己在场的独角戏。
他记得那冰冷的咖啡厅,记得那份为了打发时间(或者说掩饰某种无措)而随手拿起的杂志。他甚至记得自己当时刻意营造出的专注姿态——那是一种本能的防御,一种面对陌生相亲场合时下意识竖起的壁垒。那些冰冷的铜版纸页,那些枯燥的全球经济分析,构成了隔绝外界的一道屏障。他以为当时那个坐在对面、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局促的年轻女孩,绝不会留意到他翻页的速度是否均匀,更不可能看清封面上的日期。
可她不仅看见了,还记住了日期。用一种隔了漫长岁月后、云淡风轻的方式点破。这平静的叙述背后,蕴含着一种怎样惊人的洞察力和记忆的穿透力?那一刻,他苦心经营、严丝合缝的精英外壳,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敲开了一丝缝隙。
顾梦的目光并未在他脸上过多停留,仿佛那句点破旧日细节的话语只是随口提及的一个序曲。她的视线轻盈地向下滑落,极其自然地落在他握着钢笔的左手——那只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手上。
“哦,对了,”顾梦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温和平静,如同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指尖随意地朝崔宇左手的方向虚点了点,“那时我就挺好奇的,您左手无名指上那道挺特别的小疤痕……是怎么来的?”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点纯粹的好奇,仿佛只是在鉴赏一件器物上独特的印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笔尖悬停的震颤无声地蔓延开来,瞬间爬满了崔宇的整个手掌。
那支沉甸甸的钢笔,仿佛陡然有了千钧之重,压迫着他的指关节。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将他血液凝固的惊愕感,沿着脊椎骨急速向上窜升,直冲头顶。
那道疤痕!藏在他无名指根部外侧,像是皮肤纹理里一道极浅白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刻痕。它安静地隐匿在那里几十年,连他自己都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如同习惯了呼吸。它太小了,太不起眼了,小到连最亲近的人也未必会注意到,更遑论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还是在那样一个充斥着刻意疏离和冰冷尴尬的场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咖啡厅里冰冷的光线、她放下咖啡杯时那清脆的声响、自己翻动杂志时指尖划过光滑铜版纸的感觉、那份刻意维持的沉默距离……所有早已模糊褪色的细节碎片,伴随着她此刻平静的注视和那句轻飘飘的问话,猛地冲破尘封的记忆闸门,带着喧嚣的声响和清晰的质感,汹涌地倒灌进他的脑海。
她不仅记得他那天的伪装,连他手上如此隐秘的印记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猛然刺破了他内心长久以来某种坚固的、仅属于自我的认知堡垒。
那只握着笔、僵硬在半空的手,第一次在顾梦面前泄露了无法控制的痕迹——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颤抖。笔尖悬停在合同纸页上方,如同他此刻悬停在认知崩塌边缘的心跳。
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天光依旧喧嚣地奔流不息,无休无止。会议室内,午后明亮的光线穿透巨大的玻璃墙,将浮动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时间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定格在那支悬停的钢笔和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上。
崔宇缓缓抬起视线,目光不再是刚才纯粹商业谈判中的锐利审视,那幽深的眸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被彻底看穿、避无可避的巨大冲击所产生的茫然。他试图在顾梦脸上寻找一丝得意或嘲弄,却只对上她那双清澈依旧、平静无波的眼眸。
顾梦脸上甚至还残留着方才那抹淡淡的、近乎调笑的痕迹。她微微歪了下头,动作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从容,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答案。午后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恰好落在她身上,给她挽起的发髻和奶白色亚麻西装外套的边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迎着他几乎凝固的目光,唇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丝丝,轻盈地补上了最后一句话,清晰得如同敲击玉磬:
“毕竟,您当年翻杂志的时候,可没给我仔细看完半页纸的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