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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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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梦那句冷静的追问,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混沌的核心。它划开了单纯的任务与深渊的界限,也将两人之间那层被血债和痛苦强行模糊的面纱再次揭开一角——同盟基于共同的危机,但危机之后,立场依旧对立。
崔宇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她纤细的身影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一株在风暴中倔强挺立的青竹,眼底是沉静的坚持,是对代价的清醒认知。那份在他痛苦暴露时流露的刺痛感,此刻已被冷静的审视所覆盖,却并未消失,反而沉淀在更深处,形成一种更复杂、更坚韧的底色。
“我要面对的?”崔宇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抹强装的冰冷决绝似乎被这个问题撬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黑暗,“……是荆棘十字星无休止的追杀。是那个男人遗留的血债和秘密被彻底引爆后的毁灭性风暴。是整个崔氏帝国可能随之坍塌的连锁崩塌……”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顾梦,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凉的意味,“……还有你。一旦你开始抹除那个烙印,一旦消息有任何泄露,你就会成为他们下一个清除的目标。他们的手段……”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冰冷到残酷的弧度,“……会让你觉得,死亡是种仁慈。”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扎进顾梦的神经。这不是恐吓,是冰冷的现实。她仿佛已经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致命威胁。心脏在收紧,血液似乎都有些凝固。
“……而你,”崔宇的声音继续着,目光沉沉地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将被卷入这一切,深不见底。你守护的‘时间逻辑’,你珍视的宁静,都会被碾得粉碎。你……害怕吗?”
他问得直接而残酷,像是在逼她看清即将踏入的炼狱。
顾梦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药水的微涩涌入肺腑。害怕?当然。面对这种规模的黑暗漩涡,面对死亡的阴影,没有人不害怕。但是……
她的目光没有闪躲,反而更加坚定地迎上崔宇审视的眼眸。那份沉淀下的刺痛感此刻转化为一种奇异的力量。她看到了这个男人背负的沉重枷锁,看到了他被烙印灼烧的痛苦,也看到了在那片绝望的废墟下,他所要守护的东西——哪怕是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守护。这份不惜一切的决绝,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着她自己守护“时间”的执着。
“我怕死,”顾梦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坦然的勇气,“没有人不怕。但我更怕……盲目的毁灭。”她的目光落回那卷胶片,“这件东西,承载着你母亲最后的痕迹,也记录着血债的真相。如果毁灭是唯一的出路,那我无话可说。但如果……”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崔宇,眼中闪烁着修复师面对疑难古籍时才有的、近乎偏执的光,“……如果还有一丝可能,在不抹杀核心真相的前提下,抹掉那个诅咒的烙印,让它成为指向罪恶的证据,而非散布恐惧的工具……那么,这个险,值得一试。”
她的话语如同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
“值得一试……”崔宇低沉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咀嚼一种从未品尝过的苦涩与荒谬。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纤细、却在此刻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女人。她害怕死亡,却更恐惧对真相的盲目践踏?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将踏入何等深渊,却依然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选择站在他身边——或者更准确地说,站在她所信仰的“时间逻辑”与他所背负的沉重真相的交汇点上。
这是一种何其愚蠢又……何其耀眼的勇气!
他眼中翻涌的冰冷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深、更加复杂的光芒。审视、探究、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还有……一种被她这份纯粹而坚韧的信念所灼伤的、微妙的刺痛感。她像一面过于清澈的镜子,映照出他灵魂深处被仇恨和黑暗浸染的污浊,这份映照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他灵魂为之震颤的力量。
“愚蠢。”他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却奇异般地失去了一贯的冰冷嘲讽,反而带着一种连他都未曾察觉的、沙哑的低沉。
顾梦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接受着这份冰冷的评价。愚蠢吗?或许。但她心意已决。
崔宇移开了目光,视线重新落在那卷胶片上。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再次开口时,他的语调恢复了惯有的掌控感,却少了那份居高临下的狩猎意味,多了一种基于沉重现实的冷酷规划:
“首席工程师的设备被毁了,但数据备份已经被强制销毁。这里暂时安全。你需要什么光源和设备?列清单。我会让人送来,确保绝对干净。”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保护欲的交织,“在你处理完那个烙印之前,你不能离开这个暗房。外面……已经开始起风了。”
“起风了”。这三个字,轻描淡写,却让顾梦心头一凛。无形的杀机已经开始弥漫了吗?
“好。”她没有异议。离开这里,她只会更快地暴露在危险之下。她需要时间,需要绝对专注的环境。她迅速报出几种特殊波长的光源和几样极其精密的显微修复工具。
崔宇听完,拿出一个极其小巧的加密通讯器,快速下达指令。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冽高效,仿佛刚才那场灵魂撕裂的风暴从未发生。但顾梦清晰地看到,在他转身背对她下达指令时,那宽阔的后背线条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疲惫。
通讯结束,崔宇收起设备,没有再看顾梦,径直走向角落一个固定的工作台,拉开抽屉,里面竟整齐地放着几瓶纯净水和独立包装的高能量食物。“暂时只有这些。”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设备很快送到。”说完,他走到另一边的阴影里,靠墙席地坐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缩,头颅低垂,仿佛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猛兽,将自己隔绝在冰冷的阴影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微微起伏。
暗房再次陷入沉寂。
顾梦没有动。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在角落阴影里那个沉默压抑的身影和那卷躺在仪器残骸旁的致命胶片之间来回移动。
心湖的涟漪并未平息,反而越来越剧烈。那份为他而生的刺痛感并未因他的冷漠或警告而消失,反而在寂静中被放大。她看到他强行撑起的冷酷外壳下无法卸载的疲惫重担,看到他被逼至墙角时流露出的、野兽般的孤独。这份孤独,与他之前强势入侵她世界时的掠夺姿态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却诡异地,在她心底激起了更深的波澜。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共鸣?一种在各自深渊边缘挣扎时,意外瞥见对方身上那道同样深刻的、被命运刻下的伤痕所产生的……扭曲的认同感?
寂静在流淌。角落里,崔宇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陷入了更深沉的疲惫和内心的风暴。顾梦缓缓走到破碎的显微台旁,小心翼翼地避开锐利的碎片,蹲下身。她没有立刻触碰那卷胶片,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它边缘那道细微的撕裂口。
药水的微涩气味萦绕在鼻尖,混合着角落里飘来的、若有似无的冷冽雪松气息。这气息曾经只代表压迫和侵略,此刻却仿佛带上了一丝……血的腥甜和灵魂的疲惫?
时间在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动静。
顾梦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瞬间绷紧。她能感觉到一道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带着审视,带着疲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重量。
她没有动,保持着蹲姿,仿佛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卷胶片上。
那道目光在她背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像无形的枷锁,又像沉沉的夜色。最终,在顾梦几乎要承受不住那无声的压力时,身后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极低、极沙哑,仿佛是在混沌的梦境边缘挣扎而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而真实的询问:
“……你的手臂……刚才……碰疼了没有?”
声音很轻,几乎被呼吸声盖过,却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顾梦沉静的心湖!
她猛地一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句话背后蕴含的、巨大的颠覆性力量!
那个失控的触碰!那个他手指擦过她手臂的瞬间!
他记得!他不仅记得,竟然……在这样沉重的死寂和危机四伏的黑暗中……问了出来?!
顾梦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耳廓。她不敢回头,指尖微微颤抖着按在冰冷的金属台边缘,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那如同野火般燎原的悸动!
角落里,崔宇似乎也因为自己这脱口而出的、不合时宜的询问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那沉重的呼吸声仿佛停滞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压抑和……狼狈?
情感的死水被彻底搅动。冰冷防护下的第一道裂缝,已然在黑暗中悄然蔓延开来。那份被他强行压抑的、因她而起的混乱和那份被她看透后无处遁形的苦涩,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微弱而真实的出口。一句关于“疼不疼”的低哑询问,如同投入深渊的第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终将掀起无法预测的滔天巨浪。暗房里的寂静,不再仅仅是压抑,更像是在酝酿着某种即将破土的危险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