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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昔日同行客 今日分路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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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州,鸿胪馆,秦韵房中——
霍允听着窗外鹪鹩啼,凝视着贪睡不肯醒的秦韵,心里百感交集。慎之又慎缓慢起身……轻开房门……
“家主。”
连忙示意门口外廊的霍稚小点儿声。——霍稚,缙云司司掾,秦韵随行女官。
二人走出几步。“林中袭击之人的身份查得如何?”
“掌司下令,未留活口。”
“那身上可有什么线索?”
霍稚摇头“别提多干净了。对了刚才国内来报,说宫中传出消息,因元正殿遇袭,元明殿欲拟旨问罪缙云司。”
淡然一笑“皇太后要治我罪,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要不要让掌司知晓?”
“你怎么就觉得韵儿不知道?!”低头略加思索……“这趟照顾好韵儿,千万别再出什么差池。只要无性命之忧,”笑着摇头“就由她去吧。”
“此行可是去……”抬眼瞧着霍允“掌司一向随性而为,若真相中人皇子,那也由着她?”
“什么皇不皇子的,只要韵儿喜欢,随她便是。”
霍稚撇嘴“您可真心大。”
“花前月下、云雨风流,说白了不过荷尔蒙作祟。”摆摆手“不叫事儿。韵儿正值青春韶华,这方面你就别管她了。可……”一脸严肃“若是涉及人身安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不必顾虑两国关系,先保住人再说!”
房内,槛窗边——
秦韵窗棂后,侧耳听……低垂目,意难平……
霍允嘱咐完霍稚并未上路,而是问了刘川的房间。
门口向侍卫确定了小将军在房内后,抬手制止侍卫而亲自通禀“缙云司霍允请见小刘将军!”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
一脸殷勤“没有打扰将军吧?”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故意往房内瞅。
刘川面无表情“霍尚书在找什么?”——神川都是称最高职务而没有称“大人”的习惯。
“哈哈哈……”指指房内“方便一叙吗?”
刘川皱眉。思索片刻,侧身,伸手示意“请。”
抬腿进房……“今日难得的机会,霍某专门过来结识下将军。”说着,也不见外,自己找了一侧的太师椅坐下。
抬眼打量刘川,心中感慨不愧为亲兄弟,与刘山还真有几分相像。“此次去往你们永安京,这一路上,韵儿还要有劳小刘将军费心啊。所以霍某特意过来,提前谢过将军。”
刘川于心里默念“韵儿?”
“将军有所不知。别看韵儿成天舞刀弄枪,可这人却是极少受伤。刚才霍某看了下她这次的伤,”不由皱眉“伤口很深,怕是……”抬眼瞧着刘川,收起笑容“要留疤了。”——故意夸大其词,吓唬这人。说罢又不咸不淡跟了句“韵儿全身上下可没有什么伤疤。”
听闻此话,刘川不觉侧头——信息量可大啊。言外之意二人……可再听话听音儿也不能由自个儿捅破这层窗户纸,于是“所以霍尚书是来问罪的吗?”
霍允会心一笑“将军有罪吗?”见刘川歪头——妥妥的不服,也是未避免说不清、理还乱,所以先行开口“既然无罪,又何来问罪一说呢。霍某虽不知将军为何会学艺不精至误伤了韵儿,可此去永安,贵国朝廷既然遣人马兴师动众前来接伴,想必也是为了确保这一路的安全。而小刘将军作为朝廷指定人选,想必又是深得君主信任,所以霍某相信,这次就只是个意外,而且……”抬眼,可以说是“瞪”向刘川“绝不会再发生!”
话音未落,突然陪上笑脸——完全不给刘川发作的机会——“霍某出身的京州霍氏,在神川也算有些小生意。我已差人通知贵国的云通票号,今后见小刘将军本尊如见飞钱,不管金额大小,将军可随时取用。”——飞钱,一种货币兑换券。某些地方也叫“支票”。
刘川听罢,心想还真有刷脸无上限这种事儿啊。这先甩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一手鞭子一手蜜糖的伎俩运用地可谓炉火纯青。不觉嗤笑“霍尚书真是有心了。”
“身外之物,与韵儿的安危相比不值一提。”说着起身“那霍某就不打扰了!回头小刘将军若到缙国,一定知会霍某!”转身向门口走去。
可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住“不知小刘将军可有婚配?”
“嗯?”一时不明就里。
“男子只身在外,难免思念家中枕边之人。有时遇着言行相似、神情相仿的,一时睹人思人,出现菀菀类卿的错觉……”看着刘川“虽说情有可原,可这畛域,将军还是要分清的。”
刘川聆音察理,冷冷一句“我对秦韵并无非分之想。”
“小刘将军可曾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
“听过,还听过‘见知故纵’。”
“哈哈哈……没想到将军年纪轻轻却是这般不饶人。霍某虽眼拙,却也能看出将军乃至真至诚之人。只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刘川“将军口中的‘非分’和霍某所说的‘非分’还差着点儿意思。”对上刘川目光“你看韵儿的眼神可有些……特别。”眉头一挑“自个儿没察觉到吧?”
刘川将目光从霍允处移向地面,而霍允则把这一举动解释为心虚。于是“霍某听说贵国七皇子与韵儿长相甚似,而将军与这位皇子好像又颇有渊源,只是……”
不等霍允说完“七皇子姓兰名肃,乃我白首不相离之唯一之人。”掷地有声且特别强调了“唯一”二字。
“倒是不避讳。”有些意外。
“不需要!”
点点头“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昔日文君来,只为有两意。”似笑非笑一眄,抬手作揖“霍某告辞!”
刘川瞧着霍允背影……不知为何就是不待见。可他也明白这人最后的“提醒”——不能因秦韵而动摇对兰肃的感情。可是……
对秦韵,刘川有种奇特的情愫——不全为长像,还因那是他心中“初见”的兰肃。这种复杂的情感难怪会被人误解,因为就连他自个儿也还是一头雾水……
秦韵房间——
“你醒了?!”霍允进门便看到穿戴整齐坐在桌旁,撑着脑袋、抱着暖手炉发呆的秦韵。“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够累?”
“嗯。”转着暖手炉,坏笑着感慨“看来这人上了年纪啊,就得服老。”
“虽说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可你这还没选上夫婿就开始嫌弃人……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是否有点儿快了?!”夺过暖手炉“今儿咱就把话说清楚,看看我这当打之年的人怎么就让元正殿瞧不上了?!”少见的不淡定。
“嗯……就……”继续一脸坏笑“差强人意!”
“我记得东汉光武夸他的大司马吴汉就说‘吴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你这也是在夸我?”
“语言讲究时效性。”侧头“这四个字儿打从西魏宇文泰那儿就不是什么好词儿了!”瞅着霍允“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倚老卖老不是不可以,但也要与时俱进!”
“坏丫头!你!”佯装要打。
努力憋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你悠着点儿啊!”
“行!来!你过来!”伸手拽过秦韵“我老是吧?行!今儿我就教教你怎么敬老爱老!”
秦韵已然乐不可支“霍允!你这硬来可不成!”
二人拉拉扯扯打闹间……
“啊!”一时没留神,伤口被碰到。
霍允赶紧松手“怎么样?快让我瞧瞧!”
摇头示意没事的同时,戏谑着“你如此紧张别人媳妇可不是个事儿啊。”
“你不戳我心能怎么着?!”
“你又没心,戳就戳呗,能怎么着?!”
“真是狗喂不饱、人讨不好。你怎么就喂不熟呢?!”
听出霍允话中怨气,秦韵赶紧转移话题“我以为你回去了。”
听出秦韵刻意回避,霍允摇头轻叹“遇上你真是福兮祸兮福祸兮。”
“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一脸无辜耸耸肩“福祸本无门,惟人所召之。”
霍允闻言“本来想走的,但还是想再看看你。可你倒好……”不住地摇头“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行了吧?!”
可眼瞧着此话一出,秦韵开始难掩的心烦……“对了,我刚去见小刘了。”转移着话题。
意外之余“你也是闲的!”
“他能伤你一次,难保不会有两次三次?我得去敲打敲打他!”
“那敲打得如何?”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见秦韵挑眉“我很婉转地跟他提兰肃,可还没等我说什么,他直接告诉我那是他‘白首不相离之唯一之人’。我问他都不避讳的吗?他斩钉截铁告诉我‘不需要!’”说着不觉失笑“我就纳闷了,神川这么开放的吗?”
“倒像他干的事儿。”
“哟,这才认识几个时辰啊,就好像多了解似的。”
“哟,这才说人家几个字儿呀,就这么大酸味儿。”
“我告诉你啊,他是觉得你像兰肃,才一时恍惚。”指着秦韵“你可别当真!”
“我当,”突然“不是,我当真什么了?”
“你不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异样吗?”回味之下“说爱不爱,说恨不恨,可幽幽怨怨、饮恨吞声的那股欲罢不能劲儿让人很不舒服。”
秦韵乐“你是从哪儿瞧出来那么多戏的?”
霍允侧头“就很纠结。”
心中感慨着姜还是老的辣,识人真是准的同时“你别瞎琢磨了,有这功夫不如想想一会儿找什么消遣。”
“什么意思?”
“刚才来人通知说,明儿才启程。既然你没走不如……”猥亵地上下打量着“今晚留下侍寝如何?”
“你……!”
“怎么?左司大人想违抗军令不成?!”
“合着这军令还带卖身的。”
“没听过为国捐躯吗?再说,”皱眉起身,到霍允身前,抬起这人下巴,左右打量……最后一脸嫌弃“你想捐,也得我愿要啊。”
“你呀!”轻拍掉咸猪手“少学这些坏毛病!”
“哎呀?!”一副被打疼的样子抚摸着手。“我是一番好意!听说这岐州烟花柳巷多为官营,城中那叫象什么馆的更是甲于天下。”神秘兮兮附耳低语“听说‘软红十丈春风酣,婉转歌喉袅金缕。妖态艳装,初人都者,鲜不魂丧神夺。’咱去见识见识呗!”
“我说秦大掌司、元正殿!”霍允端正身体,注视秦韵。“你好歹一国长公主,况且这趟还是去选婿,这当着人皇子的面儿如此放肆,回头传回神川朝廷,让人怎么看你?!怎么看缙国?!你就不知道收敛点儿吗?!”
“这话儿说的,莫说一国公主,就是一国君主又如何?想那赵宋徽宗和李师师,不还被传为一段‘佳话’了吗?!再说了,我以本色示人、表里如一,有何不妥?!”
“你!”本觉得秦韵在随口瞎掰可……“你不会是故意想搞砸这门亲事吧?”心里居然有丝窃喜。
“呃……”
瞧出秦韵的为难“不是就直说,反正我也没心,不怕你戳!”
“哈哈哈……我,”摸着鼻子乐。“我真没多想。最多就是觉得在婚事面前应该展示真我,不然……”歪头“那不是骗婚吗?!”
“虽然我也知道你不是个正直的人,可……”挑挑眉“还真让人无从质疑。”
“你还想质疑我?!刚我是没好意思说你,还教育我一国公主收敛点儿……我问你!你出使周边国家,包括这此时的岐州、彼时的岐国时,那些莺莺燕燕的事儿还用我说吗?!左司大人是忘了缙云司有个机构叫云密署了?”
霍允尬笑“想我他国行走,这酒食之局自是无法敬谢。”
“所以盛情难却之下,就半推半就地从命了?”
“是。”干脆作答之后又“逢场作戏而已,何罪之有?”的理直气壮反问。“再说了,我也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眄了眼秦韵“不像你!”
“哎?我还就见不得你这样的!”伸手拽着霍允胳膊,让他正对自己。“我就纳闷了!你们男子三妻四妾叫风流,可女子莫说如此,这但凡对你们这种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的行为有半点儿质疑,便要被教育‘欢不可黩,宠不可专。专实生慢,爱极则迁。’还告诫女子‘妇德尚柔,含章贞吉’。我呢,你也知道,身上没有那些声色饮酒六博的恶习,也没有同狎朋昵友、倡优伎伶交往的毛病,可我就是不服气!”
也是越说越来气,不停地摇头质疑“凭什么就只许你们男子放火而不许我们女子点灯?!俗话说己身不正,焉能正人。正人必先正己,正己才能正人。咱且不论那武周女主治国理政如何,单说她设控鹤监一事,我觉得呀,她做得对!”
见霍允瞪眼“根据《旧唐书》记载,武瞾设立控鹤监时,她自个儿都七十五了。要说一七十多岁老太太任其身板儿再硬朗,可也毕竟年过古稀。放着还有没有那些欲望咱先不论,可就算当补药吃,它也用不了二十多名侍郎吧?退一万步讲,咱就算她有!可就非得设个专门机构受满朝文武非议、引天下人骂名、给史官留素材、让后人蛐蛐吗?”
霍允皱眉乐“就算秦皇汉武,到老了也犯浑。”
秦韵嗤笑“不就因为武瞾追求男女平等、内股子男子可往、女子亦可往的劲儿撼动了你们大男子的地位,让你们觉得失了面儿吗?!所以文人墨客才前赴后继,不断诋毁抹黑人家!”
“你呀,就不能学个好吗?!”霍允被气乐了“这为摘自个儿的滥情你也是尽力了。”
“合着搁你那儿叫‘逢场作戏’的事儿,搁我这儿就成‘滥情’了?可你这么一自诩专情的主,也没见你至死不渝的像尾生那般抱梁柱呀。形于言色而已,立得哪门子牌坊?!”
“你是对我不满意吗?”歪头看着秦韵。“你从小长在我霍府,我亏待过你吗?为了给你增势,我把霍氏世代相传的缙云司掌司之位让与你。这次皇太后命你去神川选婿,我也是由着你。你愿去,去!你若不愿,我……”
叹了口气“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会让你走。我不像你,你说见不得我的家室,我就把她们都送出缙国。我对你那些莺燕之事……甚至还能把人放在身边?!”不觉摇头。“我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这么多年,我霍允于公,唯你元正殿马首是瞻。于私,只你秦韵一人。对你,我从未说过一个‘不’字。若要立牌坊,我难道不配吗?!”
秦韵听罢,忍不住侧目“我还真没见过这么隆自个儿的!”
“我怎么就……‘隆’自个儿了?”
“不是吗?如此能言善辩、口若悬河地把自个儿吹上天,不知道的还真就被你颠倒黑白而信以为真了。”
提壶,斟茶,推与霍允面前。二人如打太极般,不急不躁地继续你来我往……
“霍公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吗?!当年硬逼着把皇太后送去神川和亲的,不是你们霍氏啊?之后又逼着先帝娶的,不是你姐姐啊?我长在霍家,是真心待我还是把我当质子,你心里没个数啊?”
“皇家氏族间的联姻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明白。”
“我就是太明白,所以才觉得要说立牌坊,你不配。”
“韵儿……”
“你把掌司让给我?是和我玩儿文字游戏吗?!禅让也是让,可也分心甘情愿和迫不得已。先帝登基后,整顿朝纲,重塑风纪,你霍氏担心拿你们开刀,所以权衡利弊之下主动让贤。而之所以给我,还不是因为当时你们见先帝接回皇太后,为平旧怨,同皇太后化干戈为玉帛,才让给了我这个她当时唯一亲生之人?!”
“你呀……”长叹口气“是!你说的没错。可是韵儿,你也知道霍家不是我霍允一人的,就如同缙国它不是你秦韵的一样,你我做不到一言堂。可无论如何,我霍允对你可有二心?!”
“这说你隆自个儿你还隆得起劲儿了啊。”冷笑了声“霍公在西平的倾云庄,建得那叫一个宏伟。听说庄内金碧辉煌、美女如云、如梦似幻,即便是彼时这岐国的皇宫,在你倾云庄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韵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家室的身份,她们不是出自西平柳、王两大家族,就是霍氏内部,再不就是……都是氏族大家的嫡出之女,牵扯众多,我必须协调好!”
假模假式恍然大悟“原来霍公时不时他国行走,是为了协调关系啊。”撇嘴瞪眼“那些所谓被你送走的家室……她们本就为西平本家,不用随你远嫁他乡,在自个儿娘家过得无忧无虑、逍遥自在,难道不正是求之不得吗?!倘若真如霍公所言,于私只我秦韵一人,那霍公在西平的一堆子嗣……”怒视霍允“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韵儿,我……你不能让我后继无人吧?!”
“那这么说来,倒是我秦韵不懂事儿了?!”
“韵儿,我二十冠礼成亲,那时你才幼学之年。我若那时便对你有想法,那我岂不是禽兽不如?!那些子嗣都是你我在一起前就已生养的,想来虎毒还不食子,难道你让我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这算什么?是要演‘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的戏码吗?你那些子嗣到底是不是真就如你所言,都是你我一起前生养的,你自己心知肚明!”
霍允闻言,负气地将头转向一边。“若你肯嫁我,与我生儿育女,何至于此?!”
“谁让你从来都不能只我一人!”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任它天王老子亦是如此!你我已然生于富贵,权倾一世,不能过于贪心!《贞观政要》提醒我们,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生而为人,不能既要又要!”
眼见这人失去往日的淡定从容,秦韵明白——是戳到痛处了。
一阵沉默……
“韵儿呀,想你行笄礼时,我看着你结发加笄,心想着这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家伙从此便成年了。那时,”叹气轻笑“真是百感交集……可想到你待字闺中,不久将嫁与他人,你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吗?”平淡的语气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那种想把你据为己有的念头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虽说朱见深和万贞儿提供了个参考案例,可我还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可越界。但……”凝视着秦韵“你我之间算是情不知所起而水到渠成吧?”
秦韵低头听着,不由陷入回忆……“想你行冠礼时,公子翩翩,象服是宜,委委佗佗,如山如河,举手投足间犹如玉树临风前。那般如玉的良人,”摇头感叹“千秋无绝色,悦目只一人。”
霍允笑出声“所以你就见色起意了?”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当时莫说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就是搁现在……”摇摇头“一介凡夫俗子,终是无法免俗。”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贪婪的目光注视着秦韵“你于我如妻如子,这些年来即便再过分的事我也依着你,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
蛮横一眼“后悔了?!”
“哈哈哈……我记得你小时很乖的,从何时起变成这样了?”
仰头撇嘴“就在你协调家室关系时!”
“哈哈哈……行吧。”靠近秦韵——到能感受到彼此鼻息的距离。“你若不愿去永安京,不如就……凭我霍氏的威望,应该可以让小皇帝收回旨意。在缙国我唯你一人,绝对让你尹不见邢。至于国外那些……你就随他们去吧。不好吗?”
“好……”抬眼,“个屁!”看着霍允“忘了刚才是谁高举戒贪的大旗喊生而为人不能既要又要的了?!”
后撤身,拉开些距离。“想先帝在时,几次欲出兵西平,都被朝堂上的亲西派以各种缘由阻止。”指着霍允“别以为先帝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搞的鬼!只是先帝感念登基之时你霍氏曾助力,又加上你姐姐霍皇后的枕边风,所以才顺水人情搁置下来。可如今时过境迁,霍氏与掌权的皇太后还有过结,”双手一摊“这可如何是好啊?”
上手轻抬霍允下巴“这为霍氏‘捐躯’自个儿可赶不上为国捐躯伟大!”
霍允不住地乐“你不愿意就说不愿意,犯得着这么寒碜我吗?!”
“我是怕你那些嫡出自氏家大族的妻妾,知道你许我正室后扒了你的皮!别忘了,你那正妻可是西平三大氏族之一的河西柳氏。这河西的狮吼不比苏子瞻时河东的差!”
说罢端杯,盯着偷乐的霍允“放着你那一大家子的破烂事儿不说,你能别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会让我走的幌子千我吗?!”
“‘千’你?你……”不由又正襟危坐。“我知道你常年混迹军中,身上难免沾染匪气,所以刚才你说……啊,对!‘隆’!我就没愿说你。可你倒好,现在又‘千’?!你能学点儿好吗?!这满嘴跑黑话,回头到了永安京,朝堂上见人家君主你也这样?!好歹一国长公主,这要让人神川皇室听着,还不得以为你是缙国从江湖上随便找一骗子来冒充公主的?!”
秦韵也是习以为常,从昔日的半敬半尊亦师亦父,到如今的半慕半倾亦夫亦友,不变的,是霍允的说教。可按秦韵性格,回嘴也是常态。所以“我说黑话怎么了?内西汉高祖还动不动就爆粗口呢!内满清高宗还动手打大臣呢!再说了,内神川皇室怎么了?是多了不起的主吗?!”
“一嘴的片儿汤话,你还有理了?!”指着秦韵“好好说话!先给我把‘内’改成‘那’!”
眼见霍允要起范儿,秦韵赶紧按下“哎呀行了行了,回头我会注意的!”
霍允瞅了眼这人,硬生生把到嘴边的“义正言辞”咽了回去。摇头叹气“说什么千你,你怎么就觉得我说得它不是真的?”
“因为这么多年,你也没‘为我’过一次。”
“乱讲!你杀霍皇后、杀皇子、杀霍家百余口时,是谁硬保下你的?!”
“那你保我没收费啊?回头先帝和皇太后不都给你补偿了吗?!”
“哎你个没良心的丫头,就那时候……莫说金山银山、高官厚禄,就是泼天的富贵唾手可得,也没人愿趟那浑水!”瞪着秦韵笑骂“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不也是看人下菜碟嘛。你要不是笃定皇太后不会让她独女当弃子,你能掺和?”
“在我面前你就不必假惺惺了吧。你出生不久就被放到霍家,直到皇太后回来,这十几年间你都没见过她几面。而先帝又碍于霍皇后压力,一年也见不上你几次。”说着,不觉一阵心痛。
轻叹口气“即便皇太后回来后,我看呀,她也没好好待你。”突然“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打从那时变的。一女儿家琴棋书画学什么不好,非要舞刀弄剑。我看呀,皇太后是把你当成兰肃替身,照着兰肃的样子养你了!”
“霍公得亏是男子,这要是女儿身,送入宫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祸国殃民的,也定是把好手!”
“哈哈哈……”摆摆手“无妨!休言男儿非尤物,也可夜夜帐内鸣。备不住就有好这口儿的呢?比如,”眨眨眼“这神川的国君。”
秦韵乐“你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啧,说谁老呢?我怎么就这么不愿听呢。”说罢,也是不甘心,于是“要说血浓于水,我信!可浓于水又如何?浓那点儿能顶什么用?不过我也挺佩服你,”坏笑着“你是怎么做到两边儿都不把你当自己人的?”
“还不是全仰仗你们自个儿没内个精钢钻儿,揽不下我这个瓷器活儿啊!不过你们也贼,拿我当缓冲地带,磕碰完回头都拿我找补。”
“你坐收渔翁之利,一人吃两家,便宜占尽还喊冤,”戏谑着“有没有天理了?!”
“什么叫‘吃两家’?!这是个好词儿吗?!”
霍允乐着乐着……突然长叹口气,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秦韵“想我若只是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你当年还会与我有瓜葛吗?”
“那如果我也只是布衣之女,你还会对我另眼相待吗?”
霍允不假思索张嘴,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挑眉轻笑“想我京州霍氏不只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能与我氏往来的,得是皇亲国戚、氏家大族,正三品以下官员都进不了我霍府大门。你呀,要是布衣之女,那自然是不会。”
知道霍允是苦中作乐、故意这么说,所以“那是因为咱朝户部尚书就是正三品,霍府若门槛儿太高,你每天都回不了家!”——缙国为三省六部官制、九品官秩。
“不过……”斜瞅霍允“霍公确实老成练达、沉稳持重。这口是心非的话不但信手拈来而且还如此理直气壮。”埋怨的语气“都这个时候了,也没有一句真情实意的话。”
“想我说什么?”看着秦韵“想我说,你我若都是一介布衣,我一定娶你为妻,唯你一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呢?还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亦或是,与君相向转相亲,与君双栖共一身。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
霍允难掩的纠结,却还是“你都多大了?怎么还信那些个骗小女孩儿的甜言蜜语?”
“想来你对我,就从没有过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我不是不会说,只是……”无奈摇头“那些骗鬼的话你听它干嘛?!不能兑现的事儿,我说,它有意思吗?!你我都知道是假的,说它,难道就只为应个景儿,听一乐儿吗?我不是告诉过你,宁要那贞松千岁古,莫念芳槿一朝新吗?!”
虽说教育秦韵,但霍允心里也不好受。但“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引着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就听你乐天儿大爷一句劝吧!不然回头要真信了那些个口蜜腹剑,到时还得你自个儿认栽。”
“贞松耐岁寒,怎奈千岁太古!芳槿不见夕,然花期绵长。应青春而敷蘖,逮朱夏而诞英。布夭夭之纤枝,发灼灼之殊荣。含晖吐曜,烂若列星。”引着西晋傅咸的《舜华赋》,一脸欠儿欠儿的笑“若遇此‘奇树’,又怎能不‘深宫行乐自无穷’呢?”
“你到底对我是有多不满意?!”一语双关。
见这人真急了眼,秦韵赶紧安抚“满意!满意!我只是觉得相见情之深,未语怎可知?难不成留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叹当时不屑之吗?!”
对于秦韵的“无理争三分”,霍允摇头兴叹“你对我而言既是妻又是子,我视你如命。骗你,不就等于骗我自己吗?!我可做不到自欺欺人!”
“不是让你骗……”
“许你的做不到,不是骗又是什么?!你长这么大,我对你说的,哪个字儿没兑现?!”抬手抚着秦韵脸颊“你要执意去神川……也罢,那儿能清净点儿。”深情凝视,试探着“等彻底消了气儿……再回来?”
瞬间变脸“就你临阵倒戈这事儿,我和你没完!”
“好好,那就记一辈子!”一言两意。突然想起“对了!回头见着兰肃,别总成天想着弄死人家。”
“我哪有?!”
“没有?!那是谁啊?知道由兰肃带兵北伐,还执意带兵妄图杀入神川国境。要不是皇太后按着,你是不是能打到永安京去?”
咬牙切齿给霍允一拳“那是皇太后按得?!不是你按得?!”
一把揽入怀中“是是,是我是我。”
看着霍允——笑容如星汉灿烂——不由皱眉,心有些疼。吞咽了下,赶紧转换话题“从小到大,皇太后什么都先想兰肃,尤其是刚回来那阵子,叫‘我’的时候经常喊成‘肃儿’。”
“其实……不为人父母很难体会身为椿庭萱堂的苦心。想她怀胎十月生下你,还没抱热乎就被迫母女分离。再有孩子,疼爱有加也是人之常情。可养育十几载,再次被迫分离,能放得下吗?回来见着你,还和兰肃一个样儿,能不睹人思人吗?虽然对于把你照着兰肃养这事儿我一直很有意见,可……也还是能理解这其中的情非得已。这人活着,它总得有个念想吧?”
“这儿是岐州驿馆,不是霍公的倾云庄。慈父的戏码儿就甭搁这儿演了吧。”一个白眼“合着你们都不容易,就我活该?!我招谁惹谁了?!”
“韵儿,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想得开?”
“哈哈哈……差不多!”摸了摸秦韵的头,百感交集感叹“你呀,不管境遇如何,可从未抱怨过。”
“不怒不怨,喜愠不形于色。掌司时要‘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临危时要‘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看着霍允“不是从小你教我的吗?”
“嗯。”此时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能欣慰地笑言“只是多没有少没有,是一个都没学像。对了,你那半虎符呢?”
“啊?”
“给我用下。”
下意识警觉地护住腰间荷包“你想干吗?!”
“我能干嘛,能不成抢你虎符调兵造反吗?!”调笑着自己动手……
打开荷包取出一半虎符,又从自己腰间拿出另一半,两半合一后塞入秦韵手中“一起带走吧。”
“这,”看着合体的缙云虎符。一脸不解“这可是你调动缙云司兵马的唯一信物。你干嘛给我?”
“西晋张协说‘何必操干戈,堂上有奇兵。折冲樽俎间,制胜在两楹。’所谓武斗不如文斗。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才为上之上策。”笑看秦韵“这动兵呀,那叫造反。我京州霍氏还不想冒这天下之大不韪,背这骂名。”
“所以为自证清白把这给我?”
“别告诉我你不想要。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走前不但在这缙岐边境设了驻军,还把大量军队屯到了西部边境。”
“调兵的事儿我本来也没想瞒你。再说了,要不是我提前在这儿的边境驻军,之前林中遇袭增援也不会快得那么来!”
“那西边儿呢?驻军在西平边境又是何意?还让萧鸾领军,”不待见一眄“你可真行!”见秦韵摸着鼻子乐“遇袭之事,谁做的,你心里有数吗?”
头摇得像拨楞鼓“不知道。”
“明知道冲自个儿来的,可还是担心露马脚而帮忙善后、全部灭了口。这么看,你倒也挺孝顺的。”
强忍笑意“毕竟这种事儿,宫中人不如咱缙云司有经验,一身的破绽让人实在瞧不过眼不说,我主要还是觉得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就……”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顺手解决了。”
“你还真是薄情寡义呀。帮有心之人做局不说,还眼睁睁瞧着他们把欲加之罪按我身上而幸灾乐祸……就一点儿不担心我?”
“霍公何许人也啊,大风大浪岿然不动的主,这点儿小涟漪还能给你淹死了?!”说罢挑挑眉“怎么样?内象什么馆一会儿去不去啊?你倒是给句话儿呀。”
想了想,半掩嘴坏笑“你我一夜春宵它不好吗?”
“呃……好是好,只是,怕这春宵,”突然偷乐“它苦‘短’啊!哈哈哈……哎!霍允!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还有伤呢,……我说你……”硬生生推开这已然“□□焚身”、“情难自已”之人“你差不多得了,还想侍寝啊,回去等着听召吧!”
虽“意难平”,但霍允自知无法强这人所“难”。于是无奈之下,只能暗自平复心绪“你呀,这随性而为、一时一变、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性格……它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