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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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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头正烈,沥青马路难敌烈阳的逼视,生生褪去一层颜色。棕榈树插在海滨大道两旁,细叶微晃,好让羸弱的风有点存在感。
那时的林知闲还是个面瘫,他大半个身子躺在车门边上,面如土色地望向前挡风玻璃,谁都瞧不出他正难受着。
望不尽的车流好像漫入天空,泛白的天幕没有一丝云彩。
不知是晕车还是中暑,在眩晕感的夹迫下,前方车辆的屁股突然在林知闲眼前扭动起来。他赶紧闭上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也是疯了才会答应来海边。
后座挤四个男的还是太勉强。他正后悔,眼皮上的那层日光不知被谁的手拂去了,微凉的指腹抵在他额角,很舒服。
坐在他旁边的人是谁来着……
林知闲有些晕,感觉记忆被搅拌成一盆面糊。
“林知闲,你有晕车?”
哦对,是沈慎。意识回笼,但没恢复力气,林知闲就着这个姿势,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后开始装死。
他和沈慎还没熟到这种地步,他应该找个机会把那只手撇掉。但他浑身乏力,也不想让阳光继续打扰他。
“沈慎,你拿张纸巾盖在他脸上呗,”赵睿瑞出声,“你这样替他挡着光,待会手都酸了。”紧接着,林知闲听见抽纸摩擦的声音。
微凉感消失了,沈慎给他面上铺了好几张纸巾,效果还是不如沈慎用手给他掩着,这样的落差让他忍不住失落几瞬。
“盖上纸巾倒像是林知闲死了。”有人插嘴调侃道。
“啧,”赵睿瑞用胳膊肘捅了身边人一下,痛得那人怒斥赵瑞睿谋杀,“你乌鸦嘴啥呢吴子烨。”
有赵睿瑞和吴子烨这两滴热油跌进沸水里,气氛想再安静片刻都难。听着朋友们扯东扯西的闲聊,林知闲皱起眉。他不讨厌性格跳脱的朋友们,只是现在无心享受热闹,他太难受了。
晕车的毛病从小就有,林知闲对它一点招都没有。空气中的汽油味似乎越来越重,林知闲头昏昏沉沉的,有点担心那两滴热油会把汽车引爆。
他又在胡思乱想了。
林知闲不喜欢他过于活跃的思维,敏感的感知力使他的大脑无法休息,像在黑海中沉浮,被毫无规律的洋流裹挟,他无所适从,想要逃脱,扭动身子时脸上的纸巾差点滑下来。
这时,有东西轻轻敲击他手边的座椅皮革,规律性的点动在无序中尤其突出。刹那间,他的思绪终于有了落脚歇息的地方,心情渐渐平复。
他一觉睡到目的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宋沛悦喊住他的步子:“林知闲!”
“我听沈慎说你有点晕车。”
一枚圆形晕车贴伸入眼帘,宋沛悦把耳边滑落的发丝拢好,弯弯的嘴巴亮晶晶的,应该是涂了唇膏。
宋沛悦把晕车贴拍到林知闲的手心里,责怪道:“我不是说过我带了晕车贴吗,走之前问你们有没有人晕车,需要的找我拿,都说没有。你待会儿要不先在房间歇着,等日落了再跟我们来海边?”
林知闲不好意思握紧晕车贴,低下头颇有点被班长训话的意思。“我感觉我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歇。”
多亏沈慎,他刚在车上睡了一会,现在的确好得七七八八。
他说得认真,却比不过语气更诚恳的高军:“但你脸色很差诶。”
“感觉都要结冰了。”
吴子烨这人不开口调侃两句会浑身痒三天,他立刻把话茬接过:“你眼真尖啊,我倒没看出区别,不都是没表情吗?”
“嘴唇更白了。”
“嘿,”吴子烨眯起眼睛,“不愧是5.4 的好眼睛。”
两人当着林知闲面一唱一和,林知闲正无言,忽然瞥到沈慎飞快偏头的动静,一种猜测窜上心头噎了他一道。
现在他的脸是真要冻上了。
林知闲只好点头,然后被赵瑞睿推着进门。
他们七个人在海边附近租了个便宜的小别墅,性价比比酒店高不少。几人把行李放进各自心仪的房间,期间吴子烨和高军又开始斗嘴,一个想住面西的房间,一个不想爬楼想躺一楼。最后是宋沛悦把行李往面西那个房间一放,当着吴子烨面把门关上:“这房间我和姜喜秋要了,你去和大军睡一楼。”
吴子烨只能心如死灰着被大军和赵瑞睿抗到楼下去了。
这一闹剧整完,女生打算先去商场等太阳没那么大了再去海边,吴子烨、高军、赵瑞睿三个心急的早就蹬着拖鞋跑去海边了。
林知闲停住收拾行李的动作,把别墅好好巡视了一圈才一屁股坐在床上。
看来沈慎也跟着去海边了。
他心安下来,抱着衣服走进洗手间,打算洗个澡。清水沿着掌纹滑入指缝,林知闲对着花洒搓搓脸颊,记忆跟着洗涤清晰。
据他所知,除去他跟沈慎外的几个人都是从初中就开始玩的。
小升初时张思成正是最闹腾的时候,快把张思望折磨坏了。她也没想到会漏接招生处的电话,最后林知闲去了另外一所初中上学。
两所初中差别不大,林知闲知道后非常平静,倒是张思望非常可惜,她觉得林知闲如果跟着赵瑞睿一起读书会更好。后面林知闲愈发寡言,她愈发可惜。不过这份可惜没能在张思望心里停太久,每当林知闲打算开口安慰时,张思望已经转身面对林知成了。
这是林知闲第一次想起这事。因为他和沈慎是新加入的,于是他成了沈慎这几晚的室友。
他用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目光扫过沈慎行李时略作停留。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团建后,他跟沈慎的关系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他甚至觉得他是因为这种预感才答应吴子烨的提议。
林知闲想得出神,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开锁声。他放下被他揉得像皱橘子皮的毛巾,以为是谁忘记拿东西跑回来拿。但开锁声持续了很久,林知闲皱起眉,这太像撬锁的动静。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敢私闯名宅!他没敢细想,惊讶之余立刻转身跑进浴室,拿起一只脸盆,蹑手蹑脚又飞快地下楼,竖起耳朵猜测那人开锁的进度。
他贴住门边的墙,郑重地呼出一口长气,握紧他认为可攻可守的武器。
他家小时候进过贼,张思望又在等车时被当时的飞车党抢过包,也许是这些阴影,才会让他警惕过头,卯足了劲把盆往那人头上扣,盆底狠狠拍上那人的脸——
林知闲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沈慎那种避之不急只能傻眼站在原地的表情。
脸盆底下传来沈慎的痛呼,团建队伍的伤员将再添一人。
林知闲赶紧把脸盆拿开,瞧见沈慎脸上的惊吓褪去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下的泪痣随着飞扬的眼尾上下跳动,手里的塑料袋簌簌作响。
看着沈慎额头上还有盆底花纹压出的红印,林知闲又尴尬又愧疚,那张笨嘴一时半会蹦不出来一个字。
沈慎摸了把脸上的印子,突然笑了出来,更是把林知闲看傻眼。
道歉的话卡在林知闲喉间,他开始担心省附的年级第一被他一盆底打成了傻子,等沈慎笑声渐消的功夫,林知闲已经想到在沈慎家长还有校长面前负荆请罪的画面去了。
他立在门边好半会才催促:“……别笑了,有啥好笑的啊。”
“不是……哈哈哈,”沈慎走进屋内,“我就觉得,刚开门就有一个脸盆扣到我脸上,很新奇很有趣啊。”
他见沈慎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晰,林知闲才放下心,吐槽说:“你是傻子吗,被我砸了还笑成这样。”
“一个脸盆能有多大事啊。”沈慎说着,把塑料袋拉开,冲着林知闲抖了抖,“我刚去买了雪糕,你看看有没有你爱吃的。”
“我都行。”
林知闲撒谎道。他哪还在乎自己爱吃啥,想着赶快接了沈慎的好意再说。他边道谢,边从里头随便掏了支雪糕出来。他摸着形状隐隐觉得不妙,飞快瞥了眼雪糕包装袋,表情毫不犹豫换成嫌弃。
他的手怎么能臭到一拿就拿到他最不爱吃的款式?
他抬头看向沈慎,他的不喜欢表现得太过明显,打脸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大概是林知闲给人的形象多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淡形象,像现在这般窘迫无措的样子可太少见了,再加上林知闲这人懵逼时也不动声色,还是那张从容的装b脸。照吴子烨说,林知闲对人只有皱眉和面瘫两种表情,唯一一点好脸还献给了科学。
沈慎对这样的描述总是一笑而过。
眼见林知闲快把那根雪糕握碎,沈慎按耐住笑意,再次抖了抖塑料袋,声音拐着弯儿从嘴里飘出来:“这个我爱吃,就买了一根,你要不换一根呢?”
林知闲火速收下这块台阶,他这回吸取教训,低下头认真挑选雪糕。
这一瞧,他便在这袋子里数出了五根同款雪糕。
林知闲伸进袋子里的手顿住,在心里对沈慎撒谎不眨眼的能力表示认可。
于是沈慎为了圆谎开始吃林知闲一开始拿出的那根,外面的巧克力脆皮已经全是裂痕。
借着林知闲给的那一盆子获得伤员身份的沈慎得以跟林知闲一起待在屋里,等到饭点再出去和其他人汇合。
林知闲本来打算回房间,见沈慎拿着遥控器一通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坐到了沙发上。
屏幕显示出《爱乐之城》的封面。
“你要看这个?”
“你要陪我吗?”
话音重叠,但都听清楚了对方的话。
电影片头的汽车鸣笛声撕破两人面前的安静,林知闲扭过头看向电视机屏幕,左上角挂着一颗刺目的光球,那是逐渐清晰的太阳。
他干巴巴地开口:“这部电影我没看过。”
他往沙发里头靠了靠,算是留下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