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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暴雨过后 ...

  •   暴雨过后的第三天,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重新洒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时,暖暖独自坐在那张百年老榆木长桌前。晨光透过被雨水洗刷过的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像是一幅破碎的画。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银行账户余额,指尖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那数字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扎进她的心里。
      还剩三千块。
      三千块,在这个物价飞涨的时代,连维持一个人的基本生计都显得捉襟见肘,更不要说支撑一个刚刚经历过灾难的民宿。天井里的淤泥清理请了专业人士花了两千八,那些被雨水浸泡过的珍贵古籍重新购置又用去了三千二,墙面的防水材料加上紧急人工费更是一笔让她心疼的巨大开支。还有那些被暴雨损坏的智能设备、需要更换的老旧线路、被泡坏的家具......每一笔账单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不断地叠加,最终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开业在即,推广费依然没有着落,员工工资还没有着落,连下个月的贷款还款日期已经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清晰地标注在她的日历上,提醒着她这份梦想的沉重代价。
      她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木质桌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暴雨后的潮湿气味,混杂着淡淡的霉味和某种说不清的忧伤。她想起了外婆曾经在她决定辞掉城市工作回来创业第一天时,外婆握着她的手说的那番话。那时外婆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眼睛依然清亮。外婆说:"暖暖,做大事的人,要学会在逆风中前行,因为顺风的时候,谁都飞得起来。但是你要记住,逆风不是让你放弃的,而是让你学会如何调整方向,如何借助风的力量飞得更高。"外婆还告诉她,这栋老宅经历了上百年的风雨,见证过战乱,经历过饥荒,但始终矗立在这里,因为每一代的守护者都相信,只要心中有光,再大的风雨也吹不灭希望的火种。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暴风雨彻底折断了翅膀的鸟,连最基本的站立都变得异常困难,更不要说重新展翅高飞。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外婆那种坚韧的品质,是否真的有能力守护这个承载着太多人期望的家。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银行的短信通知——房贷自动扣款成功。余额:2856.34元。
      这个数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暖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那片刚刚经历过洗礼的天空,蓝得让人心疼,白云像棉花糖一样悠闲地飘着,仿佛昨夜的狂风暴雨从未发生过。可是在她心中,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那种感觉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欢庆雨过天晴,只有她一个人还被困在那个漆黑的雨夜里。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守护这个承载着太多人期望和梦想的家。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吴屿独自坐在露台上,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吉他还残留着暴雨的痕迹,木质的部分有些轻微的变形,琴弦也松了几个度。他试着弹了几个和弦,音色沉闷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充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想起昨夜在齐腰深的浑浊水中搬运沙袋的场景,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浸透了他的衣服,那种刺骨的寒意现在还清晰地记得,仿佛还残存在他的骨髓里。他更清楚地记得林小雨递给他热水时的眼神,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她冰凉的手指坚定地握着他的手,那一瞬间的温暖让他至今难以忘怀。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那种在冰冷的钢筋水泥丛林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东西。在都市里,人们习惯用距离保护自己,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但在这里,在那场狂暴的雨夜里,他们却选择了靠近,选择了温暖。
      他也想起前公司人事部发来的邮件,那封邮件静静地躺在他的收件箱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尘封的过去:
      "吴屿,经过董事会的一致同意,你的岗位依然为你保留着。我们理解你现在的状态,如果你愿意回归,我们可以提供更优厚的条件。考虑清楚了就回来,公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年薪百万,年终分红,股票期权,五险二金,这些曾经让他心动的数字,现在看来却像是一张无形的网。他想起在摩天大楼里的日子,每天面对着冰冷的屏幕和无尽的会议,那种灵魂被慢慢掏空的感觉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林小雨那幅画中七个围坐在长桌旁的身影,想起了暖暖在暴雨中指挥大家时的镇定,想起了每个人都为了守护这个共同的家而奋不顾身的模样。那种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是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的。
      他拿起手机,手指悬在回复键上,最终还是放下了。有些路,一旦走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小雨独自站在那幅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壁画前,用柔软的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墙上的水渍。暴雨对壁画的破坏比想象中更加严重,原本色彩斑斓的画面现在湿了一大片,颜料严重晕开,那些曾经清晰的线条变得模糊不清,就像一幅被泪水浸泡过的回忆。
      她蹲下来,仔细端详着受损的部分。那七个身影的轮廓还能勉强辨认,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她轻轻抚摸着墙面,指尖能感受到颜料在湿润的墙面上的质感。还能修补,她对自己说,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重新找回当初创作时的心情。
      她想起一个月前,一个大型房地产公司的艺术总监专程找到了她。那是一位穿着精致西装的中年女性,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商人的精明:"林小姐,我们看了你的作品,很有特色。我们想邀请你为我们的高端别墅项目创作一面主题墙,三十万的报酬,主题由我们定,你只需要负责执行。"
      三十万。这个数字在她脑海中回响,够她在一线城市生活整整一年,够她买各种昂贵的颜料,够她租一间真正的画室。但她想起了当时对方描述的主题——"奢华生活,成功人士的象征",那种充满了商业气息的空洞概念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她摇了摇头,继续用力地擦拭着墙面。对她来说,艺术不是为了赚钱的工具,而是灵魂的表达,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感悟。她宁愿在这里修补一幅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原样的壁画,也不愿意为了三十万去画一面毫无灵魂的商业作品。
      张逸凡独自坐在那台陪伴了他多年的笔记本电脑前,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代码。他为"归屿"建立的智能预警系统在这次暴雨中的表现确实不错,提前六小时就发出了准确的预警,给了大家充足的准备时间,避免了更大的损失。看着那些跳动的数据曲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技术人员的自豪感。
      但就在这时,上司发来的消息打破了这短暂的成就感。那是一条长长的微信消息,充满了商人的精明和算计:
      "逸凡,你在民宿的那个系统我们听说了,表现很不错。公司最近在开发一个新的智慧社区项目,急需你这样的技术人才。更重要的是,你那个民宿的系统能不能打包卖给我们?我们可以进行二次开发,然后推广到全国各地的民宿和精品酒店。这个项目的市场前景非常广阔,一旦成功,公司计划在两年内上市。"
      商业价值,规模效应,上市计划,这些词汇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他想起了在大厂里的日子,每天面对着无穷无尽的需求文档和产品迭代,那些看似光鲜的项目背后,是对用户隐私的侵犯和对人性的漠视。他曾经设计的那些算法,本质上都是为了让用户更长时间地停留在平台上,让他们成为数据的奴隶,成为商业利益的牺牲品。
      他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敲下了一行字:"谢谢您的赏识,但我暂时不考虑回去。"但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删掉了这行字。他知道,一旦回复了,就意味着要做出最终的选择,而现在的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林知意独自坐在已经熄火的壁炉前,昏暗的灯光下,那张她精心撰写的学术论文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导师的邮件已经在收件箱里躺了三天了,每一行字都像是在批判着她的学术理想。
      "知意,我认真看了你的论文初稿,必须坦率地告诉你,这已经严重偏离了学术轨道。你不是在做严谨的学术研究,你简直就是在写商业宣传稿。学术论文需要的是客观的数据分析、严谨的理论框架和科学的研究方法,而不是这种充满主观情感色彩的案例分析。"
      她点开文档,看着自己写下的那些文字:
      "'归屿'民宿作为古镇文化保护与商业运营的创新案例,展现了传统文化在现代商业环境中的生存之道。通过深度参与式观察,本文探讨了..."
      这些文字在学术的严谨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突然意识到,导师说得对,她确实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了。在"归屿"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她不知不觉地被那些真挚的情感所感染,她开始用一种带有温度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而这恰恰是学术研究所忌讳的。学术需要的是冷静的观察者,而不是有温度的参与者。
      她想起自己选择学术道路的初衷——为了理解这个世界,为了保护那些正在消失的文化遗产。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矛盾:越是深入地理解,就越是无法保持学术的冷静;越是想要保护,就越是无法做到客观的观察。这种矛盾让她感到痛苦,也让她开始质疑自己一直坚持的学术理想。
      陈启明独自坐在弥漫着松木香的工坊里,手中握着一块珍贵的檀香木,那木材质地细腻,纹理优美,是他专门托人从老家运来的材料。但此刻,他却不知道该雕什么,手中的刻刀仿佛有千斤重。
      昨晚女朋友小雅的电话还在他耳边回响,那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失望:
      "启明,你还要在那个破民宿待多久?你师傅昨天联系我了,说能给你介绍个工地的项目,月薪八千,还有五险一金,工作稳定。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小雅,我不想去工地,我不想每天面对着冰冷的钢筋水泥,我想做一些有温度的东西。"他试图解释。
      "温度?温度能当饭吃吗?"小雅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你看看你的同学,哪个不是买车买房了?你倒好,跑到古镇去做什么木雕,连个稳定的收入都没有。做木雕?木雕能当饭吃吗?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现实一点?"
      电话挂断后,工坊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传来。他看着手中的檀香木,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是坚持对传统工艺的热爱?还是坚持一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小雅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真的有意义,是否只是逃避现实的借口。
      暖暖站在露台上,看着楼下忙碌的人。
      吴屿在调吉他。林小雨在修壁画。张逸凡在敲键盘。林知意在翻书。王大力在检查排水口。陈启明在打磨木头。
      他们都在忙,但她知道,他们心里都有各自的困境。
      "大力哥。"她叫住正要离开的王大力。
      王大力回头,脸上的笑容有点勉强。"怎么了,暖暖妹子?"
      "你那个工程款,还没要回来吗?"
      王大力挠了挠头,点了根烟。"还在拖着。"他顿了顿,"不过没事,我扛得住。"
      暖暖看着他,突然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帮我修'归屿'。你要是不接这个活,也许早就把那边的工程款要回来了。"
      王大力愣了一下,笑了。"暖暖妹子,有些事不能算账。算清楚了,就没意思了。"
      他吐了个烟圈,看着天空。"再说了,我那十几号兄弟,跟了我这么多年,总不能让他们年底领不到工资。"
      暖暖没说话。她知道王大力的压力有多大。
      晚上,七个人又坐在了长桌边。
      桌上没什么菜,暖暖随便炒了几个。大家也都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安静。
      "我明天要回上海一趟。"张逸凡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那份表面的平静。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公司那边有个项目,很重要,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张逸凡推了推眼镜,试图掩饰眼中的波动,"可能要待一段时间,也许...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他终于说出了心底的想法,那份犹豫和痛苦在瞬间爆发了出来。
      暖暖的心沉了一下,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你去吧。工作要紧。"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更是张逸凡对自己人生选择的一次重新评估。
      "我也..."林知意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有些沙哑,"我也得回学校一趟。导师那边催得很紧,论文的事情...得去当面解释一下。"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做学术研究,是否应该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方向。
      桌上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种压抑的气氛,那种即将分离的预感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吴屿放下筷子,看着桌上的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清醒:"我们是不是都在想同一件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什么事?"林小雨问,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是不是该散了。"吴屿终于说出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也许我们最初就是错的,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应该逃到这里来,也许...也许我们每个人都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面对现实,而不是继续这种自欺欺人的理想主义。"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愿意面对这个残酷的问题。但每个人都知道,吴屿说的是事实。
      暖暖看着桌上的每一个人,看着他们眼中同样的迷茫和痛苦,突然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深深的不舍:"也许吧。"她说,"也许我们确实都该面对现实了。但是至少今晚,我们还坐在一起,至少此刻,我们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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