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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仙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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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属于孩童的金瞳,与记忆里焚尽天地的龙眸重叠,元泠素脑子里就像是有个涡旋不停搅动似的。
赤珣叫了她几声都失魂落魄地充耳不闻。
直到一个全然不同于赤珣的、冰冷平板的机械音,突兀地在脑海深处响起,才猛地拽回她的思绪:“恭喜玩家成功开启主线剧情,灭世结局风险值预警功能已解锁。”
“风险值实时波动,受主线、支线剧情推进及关键人物状态影响。上涨预示危险累积,下跌意味规避成功。当前风险值为:0%”
风险值……0%?
元泠素的眼神终于缓缓聚焦。这意味着——她来到百越城,撞破这桩隐秘不是徒劳,反而是正确的方向。
“那下次事件呢?什么时候触发,我要准备什么?”元泠素几乎是瞬间逮住系统问。
“本系统不被允许提前告知事件,只能和上次提醒你前往神冢遗迹一样,若你不在触发剧情的关键地理位置时,告知前往地点……”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元泠素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气几乎要破膛而出。
系统的语气似乎又夹杂了一丝嘲讽意味:“剧情都是玩家玩过一遍的,‘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全无印象。”
这回应噎得元泠素一时无言,心口那股郁气却堵得更实了。
黑蛟、岳震元、结婴、化龙……信息太纷杂了,她该如何做呢?现在只知道那小孩是关键,可他怎么成为的魔头、又要怎么阻止啊!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元泠素几乎一夜未眠,打坐调息也难掩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沉凝。
她刚推开房门,便见一道挺拔的蓝色身影已候在院中。见元泠素出来,他脸上漾开恰到好处的笑意,“元仙子晨安,昨夜府中潜入大胆贼人,家丁正在清查是否有要物丢失。不知仙子昨夜可受惊动?”
元泠素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只撇开眼神去:“劳少城主记挂,并无惊扰。”
“那便好。”岳景曜笑容不变,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掠过她,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仙子初临百越,尚未领略城中风光。家父闭关在即,嘱托景曜务必尽地主之谊。不知仙子今日可否赏光?”
她心中挂念诸多事情,正欲寻个托词拒绝。岳景曜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为难,轻叹道:
“看来是景曜唐突了。只是家父确曾嘱咐,望能与仙子融洽关系,以便日后……有所托付。若仙子不愿,家父那边,景曜只得如实回禀,怕是会怪罪景曜怠慢了贵客。”
她暗自咬牙,面上却不得不露出几分淡笑:“少城主盛情,却之不恭。那便有劳了。”
“仙子肯赏光,是景曜之幸。” 岳景曜笑意加深,侧身引路。
百越城并非纯粹的修士之城,仙凡混居,街市繁华。岳景曜显然极受欢迎,一路行去,招呼问候之声不绝。卖早点的小贩、绸缎庄的掌柜、乃至巡逻的城卫,见到他无不恭敬行礼,口称“少城主”。而他们的目光在掠过岳景曜身旁的元泠素时,总会流露出一种了然又热切的奇怪神色。
岳景曜却似浑然不觉,抑或早已习惯,步履轻缓从容,不时为她指点街边特色,介绍风土典故,言辞风趣,见识广博。他渐渐将话题引向自身,语气温和中带着些许追忆:“景曜幼时体弱,不似父亲英武。父亲总说我性子随了早去的母亲,太过绵软,缺了杀伐决断。其实,”他略作停顿,侧首看向元泠素,晨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眸中光影流动,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自嘲与坦诚,“景曜心里,何尝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只是百越城基业庞大,牵扯万千,这副担子,并非一味刚猛便能挑起。很多时候,需得怀柔,需得……常怀仁恕之心,方能梳理周全。”
他语气诚挚,情意款款,最后更是露出一个自以为足够迷人、软化任何心防的温柔笑容,目光专注地落在元泠素脸上,等待着预期的反应。
然而,元泠素的视线却落在街边一个被母亲牵着的、正好奇张望的孩童身上,那孩童的眼睛黑亮,却莫名勾起了她脑海中另一双璀璨痛苦的金色竖瞳。岳景曜的话,如同隔着一层水幕传来,模糊不清。
岳景曜嘴角完美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他素来自矜,容貌天资、手腕城府,在百越城年轻一辈中无出其右,更惯以这般温润姿态无往不利。如今这样的冷遇可是第一遭。
“元师姐。”他换了称呼,嗓音如醇酒醉人,“你我年岁相当,按照修真界常例,修为高者为长。景曜修为远不及您,唤一声‘师姐’,不知可否?”
元泠素被这声称呼拽回神思,她移开视线:“少城主客气了。按修为,我与你父亲平辈论交。若严格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
周遭嘈杂的市声仿佛瞬间退远,空气凝滞了短短一刹。
“师……叔?”他缓缓重复,脸上那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是景曜唐突了。只是仙子看起来如此年轻,叫师叔……总觉得有些违和。”
岳景曜语调和缓,依旧介绍着沿途景致。
宽敞的街道到了尽头,周遭景致陡然一变。以粗木栅栏围出的巨大场圃尚未走近,一股混杂着尘土、汗液、牲口粪便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便扑面而来。
栅栏内人影幢幢,却井然划分。一片片区域里,或站或蹲着许多衣衫褴褛、神色木然的人,有男有女,甚至不乏孩童。他们颈间或腕上系着不同颜色的草标,如同待价而沽的货物。一些管事模样的人穿梭其间,高声吆喝,捏看牙口,掰弄手脚,如同检视牲口。
“此乃仙奴市。” 岳景曜的声音在一旁温和响起,平静无波,“百越城地处要冲,资源往来频繁,此类‘货殖’交易,也算一方特色。”
元泠素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的目光掠过那些笼中人与待价者。
“仙奴?” 元泠素语气带着些不解。
“正是。” 岳景曜颔首,语气平常得如同在讨论天气,“身具灵根,却无缘仙门,或出身微末,或犯事获罪前程断绝。与其任由那点天赋荒废,不如寻个稳妥去处,物尽其用,也算一条活路。”
他顿了顿,目光随意扫过几个面黄肌瘦、气息萎靡的奴隶,继续道,“模样周正些的,或豢养起来,引其入道,修为粗成后,便是上佳的炉鼎。那是多少人艳羡不来的福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面黄肌瘦、气息萎靡的奴隶,“命数差些的,便学些粗浅法门,以自身寿元灵根为薪柴,催熟灵田,滋养矿脉,如同人形灵石一般……虽则辛苦,终究好过在凡尘蝼蚁般挣扎,碌碌终生。”
元泠素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缓缓爬升。
她眸光如冰刃般猛地看向岳景曜:“岳家身为百岳城望族,执掌一方,难道就纵容这般践踏人伦之事,不闻不问么?
岳景曜迎着她的目光,神色依旧温文,淡漠地笑笑,“说起来,开仙奴市也不是百越城独有。且在百岳城治下,已经少有虐待仙奴的事情。除非……”
“吃里扒外、背叛主家的。”他语气骤冷。
话音落下的同时,目光恰巧投向了栅栏一处角落。
那里围拢的人稍多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也更为嘈杂。透过缝隙,可见一名少女被铁链锁在木桩上,衣衫破旧,露出的手臂与颈侧布满深紫色的瘀痕。
一个尖嘴猴腮的牙人正扯着嗓子吆喝:“……都瞧清楚喽!本家里头‘请’出来的!虽说犯了事被大主子除了名,可根骨是实打实的好,模样也周正!买回去拾掇拾掇,任凭揉搓管教!”
周围几个买家发出暧昧的低笑,目光像黏腻的触手,在那少女身上逡巡。
元泠素袖中的手指蓦地收紧,骨节泛白,下意识便欲上前。
“元仙子。”
脚步刚动,岳景曜清润的嗓音便再度响起。
“仙子出身仙门正宗,得仙人引渡,灵石丹药、功法洞天自是不缺。可我们这些混居俗世、托庇一方的家族与城池,维系上下,各有各的艰难与章法。仙门清规戒律多,第一条便是不得随意插手凡人界运转,更忌妄动术法,强改他人命数轨迹,以免沾染因果,乱了大数,反受其咎。是也不是?”
元泠素倏然惊醒,此人寥寥数语敲山震虎,意在言外,他定然是对昨夜探查只是有所察觉。
且不说他话中机峰,她昨夜身上有隐蔽气机的法宝,是如何才会被察觉的呢?恐怕此人修为虽才筑基,但心思城府远胜他那个城主父亲。眼下只得按下翻涌心绪,默然颌首。
岳景曜也不再多言,转身姿态依旧优雅,春水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翳,“今日让仙子见着这些腌臜事,是景曜安排不周。仙子想必也乏了,景曜送您回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