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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杂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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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泠素从洞冥佩中拿出蔽影纱系在身上,灵力注入,一层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淡薄光晕笼罩全身,不仅隐去了身形,连气息和灵力波动也完美敛去。
她动作轻缓如拨开静水,推开了雕花后窗,裹挟着凉露的夜风悄无声息地渗入室内。
“喂!你干什么?!”赤珣的惊叫在她耳边炸开,“你疯了?!刚刚是谁说府里有元婴老怪坐镇,现在居然要出去当贼?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她没有过多理会赤珣的炸毛。她足尖在窗棂上一点,身形便似一片被夜风卷起的鸿羽,轻飘飘地掠入了深沉夜色之中,“别慌,有‘蔽影纱’在,除非拥有特殊瞳术,否则极难察觉。”
“难察觉不等于万无一失!” 赤珣见她步履不停,反而在屋脊间如履平地般疾行,更是焦躁。
“闭嘴!”元泠素耐心全无,低骂了一句。
她哪里是自愿玩这么刺激?系统那个坑货把她引到这儿,摆明了百越城这条线有东西。那俩丫鬟NPC的话是白说的?‘二少爷’是白提的?不亲自看看,难道真等到死吗?!没有存档点,任何可能的变数、任何隐藏的线索,都不能放过。要么找出点有用的东西,要么确认这里只是无关支线。但绝不能什么都不做。
赤珣被她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头堵了嘴,能感受到元泠素似乎真有什么不得不为的隐情。半晌,才悻悻地传念:“……疯子。罢了,剑在灵在,剑毁灵灭。你死了本君也完了。往东边那片低矮建筑去,那有很淡的妖气混杂,多半有些查看的价值。”
元泠素从善如流,在高低错落的屋脊间轻盈跳跃,也如履平地一般,拨云步发挥到极致,落点没有发出一丝瓦片轻响。径直朝着府邸东面那片更为幽深僻静、灯火稀落的区域潜去。
府邸占地极广,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元泠素凭借着过人的灵觉和对气机的敏感,避开巡逻的护卫和偶尔亮灯的院落,向着府邸东面更深处的区域潜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断断续续的斥骂声,伴随着某种击打的闷响,隐隐约约传入她耳中。
她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靠近声音来源。那是一间位于偏僻角落的石室,门窗紧闭,只从缝隙中透出微弱如豆的烛光。
斥骂声正是从里面传来,嗓音属于岳震元,此刻却失了白日里的儒雅威仪,充满了暴怒、嫌恶,:
“谁许你跑出府去的?!想所有人都知道我城主府出了你这么一个杂种吗?!”
“啪!啪!” 鞭子抽打在□□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却没有惨叫,只有极力压抑的闷哼和粗重的喘息。
“如今还敢跑出来给一个贱婢求情?!”
元泠素收敛气息,静静伏在石室斜上方的檐角阴影里,耳力运转到极致。
一个微弱童音颤抖地响起:“父亲……我再不外逃了,求、求您……放了泠雪姐吧……”
这时,岳景曜那温和清润的嗓音才不疾不徐地响起,颇有些突兀:“父亲,还是不要太过苛责了。弟弟他毕竟年幼懵懂。”
“我没事……兄长,求求你……救救泠……”童音急切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骤然中断,化作一声更沉的闷哼,随即声息微弱下去,似是力竭昏厥。
“弟弟?”岳震元的怒气仿佛被这两个字彻底点燃,陡然拔高,近乎咆哮,“我岳震元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哪来的弟弟?!这个贱种不过是当初为了绑灵才……”
“父亲。”
元泠素眉头倏然紧蹙,岳震元显然触及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秘密,她的心不由提起。岳景曜却恰到好处地截断了岳震元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祸从口出,有些旧事,不提也罢。还请父亲惜言。”
室内沉默了一瞬,只有烛火哔剥的微响和那昏厥孩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岳震元似乎被儿子的话点醒,暴怒的气息逐渐平复,再开口时,语气复杂难辨,掺杂着骄傲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曜儿,你总是这般思虑周全,持重老成。天灵根之资,悟性超群,我岳家将来在你手中,定能更上一层楼,光耀门楣。”
“孩儿必不负父亲期望。”岳景曜恭顺回答。
“至于这个从不让为父省心的杂种……”岳震元的声音再次冷下来,“只待为父顺利渡劫晋升元婴后,成为鳞娘化龙的养分,也不枉费……这近十载的谋划!”
化龙的养分?!
元泠素心中巨震。她压下心头的惊诧与急切,手指运起冰寒灵力,无声无息地将一片屋瓦边缘熔开细微缝隙,凝眸向下望去——
只见室内烛光昏暗,一个身材瘦小、仅着单薄中衣的孩童,正趴伏在一条冰冷的长凳之上,背臀处衣衫尽裂,露出底下皮开肉绽、纵横交错的鞭痕,孩童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一缕血丝,已然昏死过去。
岳震元手持一根乌黑油亮、不知何种兽筋鞣制的长鞭,脸上怒容未消,眼中尽是嫌恶与不耐。
岳景曜静立一旁,刚刚虽出语阻止,脸上表情却并不见紧张。
“父亲不该如此动气的,且不说父亲有旧伤,但说眼下灵穴已定、父亲结婴在望,也应静心养气,以待功成。”
岳震元最终冷哼一声,将鞭子掷于地上。“也罢,就依你所言。”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凳上毫无声息的孩童,“看他这样子,他看样子也是要醒了,你代为父安抚几句、送些上好的伤药便是。谅他体质如何‘得天独厚’,未曾引气入道,终归是个不堪大用的凡胎□□。”
“是,父亲放心,孩儿省得。”岳景曜躬身应下,姿态谦恭温顺。只是在微微垂首的刹那,那低垂的眼睫下,才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刀锋般的寒意,转瞬即逝。
岳景曜亲自搀扶着余怒未消的岳震元,缓步走出这间充满血腥气的石室内室,两人的脚步声与低语声逐渐远去。
元泠素从房上轻巧落入内室中。她快步走到长凳边蹲下身,即便心中已有准备,视线触及孩童那皮开肉绽、几乎无一处完好的背脊时,仍觉心头一紧。
指尖凝起温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其腕脉,既探他的伤势,又试图查看其体质究竟有何特异之处。
就在这时,或许是感应到陌生的灵力靠近,或许是强大的求生本能驱使,那孩童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了几下,眼皮竟缓缓抬起了一道缝隙——
刹那间,昏暗石室内仿佛有微弱的金芒一闪。
映入元泠素眼帘的,赫然是一双即便在混沌痛苦中半睁,也依旧璀璨夺目、光华内蕴,宛若赤金熔融的……
金色眼瞳!
“怎会……”
元泠素探出的手指僵在半空,呼吸为之一窒。
那双涣散迷离的金色竖瞳,与记忆最深处、一切因果起始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重叠!
玄墟终局,风雪怒号。
封印崩碎,魔威滔天。
那双燃起深渊业火,最终令众生战栗的金色龙瞳……
“怎会是他!”
极其轻微地感叹从元泠素唇间逸出,带着连她自己都无法置信的惊骇与茫然。
这怎么可能?!
被凌虚子封印、由她亲手放出、覆灭所有仙宗的魔君……怎么会变成一个被囚禁在百岳城、备受虐待、毫无修为的孩童?!
他的金瞳中映出元泠素模糊的轮廓,按理说元泠素披着蔽影纱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才对,她却感觉被这孩童直勾勾地盯着似的。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带着血沫的吸气声:“救、救救泠雪……”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陷入半昏迷的混沌之中。
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针扎醒了元泠素的怔忡。
她利落地离开内室,心中的不安和震惊支配着她一路疾退回自己的院落。
石室重归死寂,只余血腥与烛火哔剥。岳景曜去而复返,手托白玉药盒,步履从容。目光扫过地上那根沾血的长鞭,平淡地移到孩童身上。
“父亲只是一时气急,并非真的厌弃于你。”他悉心为昏厥的孩童上药,言辞温柔如春水,昏黄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也将他脸上那份无懈可击的关切映照得清晰分明。“你且忍一忍,安分守己,莫再忤逆,一切……自然都会好的。”
药膏深入翻卷皮肉的刺痛,让昏迷中的孩童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
岳景曜嘴角爬上一抹笑意。
做完这一切,岳景曜起身,从容地将药盒盖好,置于一旁触手可及的矮几之上。
就在他转身欲离的刹那。
鼻翼,几不可察地,轻轻一翕。
一丝异样,浮游在浑浊的血气与尘味间——
清冷,缥缈,似深冬梅蕊初绽时那一缕寒香,又似女子闺阁中若有若无的幽韵。
他动作未有丝毫停滞,温润关切的面具依旧焊在脸上,天衣无缝。直至厚重的石门在身后严丝合缝地闭合,将内外切成两爿世界。
廊下阴影中立刻有值守护卫无声上前。
岳景曜面上覆上一层夜色的凉薄。他未回头,声音不高,却沉甸甸地压入寂静:
“多派两人,加守此处。十二时辰轮值,任何细微异动,立即报我。”
“是,少城主。”
护卫领命没入黑暗。岳景曜独立廊下,抬眼望向西苑客院的方向,眸底那潭温润的春水,此刻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