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归所》千采千

15、梁路：她不属于这里

　　梁路打着呵欠又喝了一口咖啡，这东西远不如尼古丁来得提神。要不是为了和这些忍受不了烟味的富太太打交道，他是绝对放不下烟的。可惜现在为了五斗米，早折弯了腰，别说是戒烟了，干什么都行。

　　梁路一开始也没想到，放弃原本的名字，脱下制服之后，愿意为自己这一身本事买单的散户，居然是这些操心家事儿的富太太。她们不仅出手阔绰，还乐意在圈子里免费打广告。一传十十传百，谁家太太要是没听说过梁侦探的名号，都显得落伍了。

　　梁路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他宁愿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不过，变成这个局面，说到底还得赖简秋深。好端端地给他当着商业间谍，非让他保留这份兼职。虽说也通过对家的枕边人达成了不少目的，但也弄得自己总觉得精疲力竭，分身乏术。可为了咬死这个男人，梁路只得打起精神，做个八面玲珑的时间管理大师。

　　在破解谜题之前，他还得和这位老板维持好关系。只是有时候，梁路自己也分不清，他留在简秋深身边的目的，是否还和最初一样单纯。又或者，更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朋友”的意味。他没想过会和嫌疑人当朋友，可这个世界的黑白界限，不觉间就变得越发模糊。

　　“梁先生，久等了。”

　　梁路早已适应了自己的新名字，闻声立即起身寒暄：“简太太，别来无恙。”

　　余恬霞一如初见时的精致模样，甜美温柔，一身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打扮，正往座位上放置即使是不关注奢侈品的他也必然知晓的昂贵皮包。十足的简太太的派头。如果和简秋深站在一起，梁路擅自在脑海里描绘了个场面，单从外表来看，感觉两人确实登对。

　　但他清楚地知道，余恬霞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也不太在社交场合公然露面，两人同台出现的概率很小。他不确定里面有多少是出于对太太身体的体谅，又有多少是简秋深的其他考量。

　　虽说简秋深这些年一直是梁路真正的大老板，简太太也委托自己不少事情，这段日子梁路也几乎成了简家的专属侦探，但对于余恬霞本人的病情，梁路始终没有过多关注。

　　仔细回想起来，余恬霞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与自己会面了，最近的消息都是线上传递，或是经由蔡维转达。难得她愿意出门，特意挑选在外面谈事，想来是决心要避开简秋深。梁路不免好奇之后的话题。

　　余恬霞开门见山，刚落座就取出一张简报，像是从某家公司官网打印下来的新闻。页面顶端是醒目的公司商标，简报上的文字全是日语，梁路看不明白，中间倒是有张商务合照，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得笔挺。

　　“这是我们家的一个生意伙伴。”余恬霞用指尖点住合照中间的男人，指甲贴片上的碎钻冷不防闪过道光，正晃到梁路的眼睛，“以前有些误会，所以我先生和他私下关系不太好，很久没联系了。不过有点儿急事想单独联系他，梁先生这边能有办法牵上线吧？”

　　梁路当然认得那个男人，是伊冈家族的当家。在简秋深的圈子里，没人不认得他。在国际业务中，他称得上是简秋深的劲敌。两人的关系十分微妙，虽然在业务上是极具分量的竞争对手，却从没见过他们正面交锋，像是有意在绕道而行。

　　余恬霞这是要背着简秋深做大动作，而且是疯了才会要这么做。

　　梁路没当面给她回复，得了大老板的许可，才让俩人联系上。简秋深当真是自信，竟敢冒险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对手。或许在他看来，都是无伤大雅的插曲，不值得提防。有时候，他也挺佩服简秋深的胆量。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临走时，余恬霞又提起了邵音，“我记得她有个弟弟，你去试探下，可以的话，之后我不想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这是个预料之中的要求。

　　邵音太显眼了，完全按照蔡维给她设计的剧本，一路走到了简秋深的视线里，也走到了聚光灯下。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无论是在谁看来，都不得不客观地给出这个评价。

　　也许是因为很早就认识了邵音，再加上两人明显的年龄差距，梁路一直没把她当做女人看待，在他眼里，邵音始终是记忆里那个倔强的孩子。当得知她躺到了简秋深的床上，心里多少有些膈应，也迫使他以新的目光重新看待邵音。

　　她确实是个过分漂亮的女人，而且美得有些另类。如果和她站在一起，即使是余恬霞也黯然失色。不难想象简秋深会为她着迷，即使他绝不会承认。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梁路看得出简秋深待她有多不同，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即使是在汇报的素材上再三做手脚，余恬霞也依旧发现了邵音带来的变化，更何况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他完全理解简太太的担忧，她的要求是情理之中。但等后来接到简秋深的电话，梁路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他没想到余恬霞疯到这个地步。

　　那天简秋深反常地直接用自己的手机打来了电话，可想而知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梁路果断挂断，赶紧用备用机回拨过去：“你也太大意了，用自己的手机联系我……”

　　“我这里有点问题要处理。”简秋深打断他的话，甚至没心思辩驳，只说起了邵音被绑走的事情，又说了些生意上的困难。

　　“你叫我来，恐怕不止是为了生意，主要是为了邵音吧？”梁路一针见血，他当然知道真正的症结在哪里。

　　简秋深沉默。

　　梁路也没再贫嘴：“我准备去机场了，顺道安排好这里的事情就来。”

　　“尽快。”简秋深说完这两个字，不等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梁路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直到6小时之后，他站在异国的领土上，亲眼看见简秋深抱着邵音从血迹斑斑的玻璃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才相信自己没有听错。

　　邵音凌乱地裹着简秋深的外套，赤着脚，长腿露着一大截。不用问也知道遭遇了什么。

　　“等我下，谈完一起走。”简秋深把她轻轻抱进后座，弯着腰在车门口等了一会儿，俯身亲吻她的额头，随后又说了一次。看到邵音微微点头回应，他才离开。

　　副驾驶座位上放着平板电脑，屏幕上全是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梁路仿佛能看到简秋深暴怒的模样。他也看过转发来的录像，那一刻，他几乎要共情简秋深。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也会那样生气。等冷静下来反复查看了线索，他才后知后觉把所有的事情串起来。

　　今天的事情绝不会是个例，风声一旦走露，邵音就会成为圈子里的名人。现在只有余恬霞针对她，未来呢？她的背后可没有人罩着，最后只会沦为牺牲品，甚至只取决于简秋深兴趣丧失得有多快罢了。

　　现下看着邵音疲惫地蜷缩在后座上，梁路自责又心疼。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她不该遭受这些。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梁路恍然发觉心里有些东西悄然变质了。

　　梁路移开视线，跟上护卫着简秋深的几个保镖，一同朝仓库走去。

　　仓库里站的正是伊冈和他的随从，几人还在查看倒在地上的人。

　　简秋深一言不发冲上前，伊冈的随从刚迎上要发难，被本人挥手制止。简秋深直接越过那几人，往他脸上招呼了一拳。伊冈踉跄了几步，在随从的搀扶下才站稳。他抬手擦擦嘴角，低头看了眼，果然挂彩。

　　“伊冈，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花样越玩越多。”简秋深说话时候那股冷漠劲儿，仿佛刚才动手的不是他，让这个玻璃房洒了一地红光的人也不是他。

　　“我最近接到了个有趣的电话，提到当年你哥哥的那件事情。”伊冈停顿，想要从简秋深的表情看出些端倪，却一无所获，只好接着说：“那人好像了解不少事情，不过说我父亲的死，是你一手造就的，想借我的手对付你。”

　　简秋深冷笑：“对付我要耍这种手段？”

　　“对方有心要收拾那个小姑娘，我也就送个顺水人情——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当年更多的真相之前。”

　　“你现在弄明白了。”

　　伊冈笑了笑，低头看了眼已经躺在地上变得冰凉的山藤臧，“对方看来只知道你对你哥哥做的事情，其他的都是自己臆断。确认了之后我就放心多了。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玩笑开过了……”

　　简秋深嘴角一抽，“玩笑？”

　　伊冈见他眼神骤变，急忙陪笑：“谁都没有想到这姑娘是特殊的，我也让你打了一拳，这件事情就扯平了，你看如何？”

　　简秋深不做表示，只是又问：“给你打电话的，是我太太吧？”

　　伊冈没有想到他对这件事情掌握到了这种地步，惊讶之余只得点头。

　　“山藤臧根本没胆子做这事儿，但没想到你会替他撑腰。”简秋深抬手发了条消息，耸肩道，“最近的几批货，你都没按照以往的协议价执行，提价幅度那么大，弄得我不得不来正面回应。”

　　伊冈脸色有点难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我很明白你的意思。”简秋深踢了踢脚边的男人，“你叔叔确实比你明智得多，至少不会搞这种闹剧。难怪你父亲当时就想着要把位子传给他。”

　　“你在胡说什么……”

　　“我们当时都在场，就不必遮掩了。如果不是你动手，继承人根本轮不到你。”

　　话音未落，门外涌进一队人马，身着和伊冈随从同样的制服。最后踱步进来的，是个与伊冈面容相似的中年男子。

　　“哈哈！”伊冈见到来人，忽然放声笑起来，“以为是我给你设了套，没想到简先生还是棋高一着啊！区区私生子，现在要夺取我的正统之位吗！”

　　“那是你们的家务事了，告辞。”简秋深朝来人微微颔首，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

　　梁路跟着简秋深走出仓库，身后的惨叫声好像被隔绝于另一个空间。

　　简秋深对邵音的紧张有几分真心，梁路摸不透。但可以确定的是，在生意面前，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棋子，蔡维的撺掇，余恬霞的报复，山藤的邀约，伊冈的背叛……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他重塑商业版图作铺垫。简秋深早就和伊冈的叔叔联手，设下了更深的陷阱。在这个精心布置的棋局里，邵音可能会遭遇什么，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畴里。

　　这一刻，梁路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也许，他该带邵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