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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世英寿不会选择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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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一个人在出生之时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那么,他是会感到恐惧……还是庆幸呢?
(2)
“ACE!不要在这种时候停下啊!”
失血过多而显得多少有些软弱无力的身体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硬生生拽离了原地。原本放在心口的右手被拽开,陌生却也含着几丝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从身侧传来,下一刻,方才所处的位置便已经被战斗的余波砸出了一个四分五裂的深坑。
如此矛盾的声线缓缓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是自己曾经随手帮过一把的那个家伙。
平日一向锐利,此刻却难得添了几分迷蒙的眼下意识扫过那一只依旧握在自己小臂上的那被皮质包裹的左手,专属的ID核心在视野的边缘若隐若现。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方才是叫了自己的名字。
但……是哪一个时候的他来着?
没有在意不远处已经随着轰响而粉身碎骨的游戏终极boss,DGP本次的愿塑神分了点闲心这么想到。
“喂,ACE,你怎么样?”
大抵是看到关心的对象迟迟没有回应,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比起方才,字里行间的急迫似乎又明晰了几分。
这人的心思也不是很难猜,记忆里明明一直对应付各种任务都轻车熟路的家伙此刻却突然任由爆炸的余波袭向自己,不论是谁都难免会感到惊讶和不解吧。偏偏本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样子,在死亡的阴影下甚至还有心情试探自己的心跳几何。
方才落在旁人眼里的自己大概就是这么个模样,他这样想到。
在身边人的关注下,他缓缓直起因为头脑恢复了些许清明而消释了那点不易分辨的轻颤的身子,无人知晓面罩下一贯游刃有余的面容如今露出了何种神情,只能听见那随着世界重塑的钟声一并传来的似乎和平日里别无二致的嗓音:
“救了我可就意味着你要输掉了啊。”他的声音稳定地含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抛来的关心,动作同样不动声色地缓缓挣开了扶着自己身子的那只手,问道:“不会后悔吗?”
DGP的工作效率向来够高,话音未落,世界已经开始按照眼前人那张愿望卡上的字迹而重新改造,创造同时也意味着结束的蓝光很快便已经蔓延到了除第一名以外的其他人身上。
不满、愤恨亦或是遗憾的声音在身边和远处一道起起伏伏,不过被询问了问题的家伙声音却依旧平缓。
“怎么会,毕竟ACE以前也救过我啊。”
那人的声音透露着清晰可辨的认真和理所当然。
听了这话,他似乎笑了笑,没有再多加言语,只是静静感受着心口若有若无的起伏。
在眼前人的全身都要随着破碎蓝光而一并消释的一瞬,他却又吐露了一句不知是否会被听见却定然会被遗忘的话语。
“我不会选择死亡。”
“至少……不是现在。”
(3)
已经不知道那是哪一次的人生了,总归是在久远的过去,只记得那是一次没有DGP存在的普通人生。
方才恢复了朦胧的意识,经年的繁杂记忆尚未来得及整理,从心口逐渐蔓延开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窒息感便笼罩了他所有的感官。
明明并不是什么太过清晰的感受,不如说十分微弱,要说难耐甚至比不上锐器划破手指,对于他而言却是显得那样明显,不容半分忽视。
或许是天生体弱吧,以前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人生,最初的几次转世甚至没有过长大的机会。有着这样孱弱的身躯,这辈子自己又能走多远呢?
似乎已经提前为这一次人生画上了没有结果的句号,躺在襁褓里的他环顾着四周算不上什么富贵之家的房间,耳边萦绕着的是这辈子双亲喜悦的交流声。
他注视着眼前逐渐清晰的面容,缓缓伸出手抓住了他们刻意伸过来逗弄他的手指,用婴儿流露出的朦胧目光和微弱笑意,掩盖住每一次从黑暗中醒来之后的那同新生、同血脉相接的那一分内心的颤动,转移注意似的用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这样思考着。
毕竟他如今尚且年幼,脆弱的□□承担着的是拥有数十年亦或更甚记忆的沉重灵魂,无论怎么看都是勉强,也就导致他极易感到困倦。不过按照往日经验,他很快也就会适应。
不过,当他能够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的时候也就意识到,事实与他的猜想截然相反。
这种感觉并不会影响他的生活,它只是静静地存在在那里,如同附骨之疽,除不掉,清不了。哪怕那窒息感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清晰,却也依旧是轻微浅淡的。
让他认清那感觉真相的是一年深冬,大雪漫天。
上锁的房门在深夜被人用暴力破开,人影攒动,紧接着闪过的是月色下冷冽的刀光。
殷红的温热液体和着被刻意掩盖的颤抖音调扑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缓缓融化流淌出几道刺眼的凹痕,未等渗透入雪又被践踏而过,只留下沾染着灰色污痕的数个血色的凌乱脚印。
一切归于寂静。
无人在意角落里蜷缩着倒地的一个尚存着半口心息的男人,也无人知晓,就在不久前的安宁时刻,纠缠了他一生的微弱窒息终于转变为了难耐的剧烈疼痛,自心口不断奔涌而出,甚至压过了脖颈上那一抹刀痕所带来的痛苦,以及那被他刻意忽视了的因为亲缘两断而产生的难言感伤。
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那感觉象征着的……是死亡。
(4)
同样是不存在DGP的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的人生里,他转生成为了一个被遗弃了的孤儿,在战火纷飞的世道之中辗转各地,靠着流浪乞讨为生。
这对他而言或许反而是幸运的,这是最不需要牵绊的人生,也是最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试探一些底线真实的人生。
摩挲着暖热的心口皮肉,感受着重又找上自己的微弱窒息,他选择拾起了刀剑。
他试图奔赴死亡。
刀剑无眼,它们收割生命向来一视同仁,从不在乎斩断的□□属于哪个善人,又或是哪个恶徒。人们只看到冰冷的刀锋划过温热的脖颈,□□也就这么失了温度,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随着鲜血被剥离了出来。
但为何如今有了例外?
营地之内,身上的伤口被草草地简单包扎,裸露的内里也同样被布料包裹,尽管刺痛依旧。
反手用锋利的短刀削去其它腐烂的血肉,艰难地越过四周弥漫的草药苦味嗅闻分辨着身上刺鼻的血腥气,他不由想到了过往记忆中的那个甚至那几个同样倒在刀下的自己。
明明是同样甚至更重的伤势,这一次的人生却依旧没有结束呢……
心口缠绕着的窒息感似乎又明显了一些。
他一向是个聪明人,所以此刻他明白,他本就为数不多的自由如今又少了一份——哪怕前途再怎样无望,他也只能一次次修补着沉重的灵魂这样存活下去。
他终究连死亡也无法选择。
很快,天色蒙亮,军鼓重响。
没有在意崩裂的伤口,他又一次提起了刀剑。
不知是否有人看到了战场之上那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但在那之后,营地之中渐渐流传起了一个名为“不败”的传说——传说那人曾经数次前往执行凶险的任务,数次濒临终末的绝境,但无论是怎样的凶险情势、怎样的接近死亡,那人都能够化险为夷,大胜而归。
可惜那人的名字未曾流传于世。
而要谈起那传说的结局……却恐怕并不是什么辉煌的结尾。
据说那传说的人物在经年的征战之中留下了心痛的隐疾,平日不显,却最终在一次决战前剧痛发作。在那样的情况下,那人却依旧选择踏上了战场,最终在胜利后没了气息。
像这样厉害的人物,想来大概是上天一直不忍带他离开才选择在最后领走了他的灵魂吧,也不知道他会有一个怎样的名字。
可若是上天真的怜悯他,又为何要让他承受这万千的苦难呢?
……
经久之后的世界一角,似乎有人们正在这样轻声讨论着。
而不远处滚动着的偌大屏幕之上,记不清是何时出现的当今时代最著名明星的广告正在持续播放着。
角落之中标注的名姓分外清晰——
“Star Of the Stars Of the Stars ”。
浮世英寿。
(5)
熟悉的金币在清晨楼顶冰冷的空气中滚过几圈,很快重又落回到温热的手心之中。没有人看见这位如今走到哪里都会引起轰动的大明星此刻正站在这里,额间还存留着点点剧烈运动后涌现的汗珠。
呼吸已然平复,手中的金币也已经重新染上了体温。褪去了平日在镜头下和他人视线里的那副笑意盈盈的面具,他此刻静静地注视着这同自己一道飘零的小小物件,眼底存在的只是一片沉静。
心口缠绕着的十分清晰,清晰到他可以分明感受出自己身上正流淌着的生命倒计时。
这一世我的时间意外的很少呢?或许能够期待这就是一切的终点?
他这样想到。
千年辗转,不再拥有选择权利的他早已学会了通过这般感知来推算自己今生应有的生命,不得不说,习惯之后实际上也是一件很方便的工具。
毕竟他算的很准,死亡向来如期而至。
所以他不会去选择死亡。
而在那之前,他不需要有丝毫关于自身的顾忌。
远处,天边已然一线微明,很快旭日东升,又是新的一天了。
似乎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太久。
他轻轻握紧口袋里的的那枚白色的ID核心,转身离开了这片空荡的楼顶天台,只留下一个瘦高的背影,很快,就连那背影也消失不见。
他又重新踏入了世间。
(6)
今日ACE依旧挣扎于世。
浮世英寿不会选择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