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无聊》苏誉

9、第 9 章

　　箬叶倚在榻上，看秦止耐心地将瓜果削皮、切块。他垂眸凝神，十指灵动，神情专注而柔和。两人相对无言。这偌大的宫殿，小妖们不敢擅自进入。华阳姬性情孤僻，寻常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由着她的夫君各类讨好。如今这特意留下的安静，碰上秦止这清冷的性子，却安静得过分了，甚至让人生出孤寂来。
　　秦止切好果子，端到箬叶面前。
　　箬叶也不客气，端过盘子自发吃起来。秦止退回一旁，继续看他的书。从这方面来说，他与谢徵倒是蛮像的。
　　这数天来，他们两人安心地扮演着华阳夫妇。箬叶只需往榻上一躺，做出个眼睑微垂的高冷姿态即可。秦止却一丝不苟地考量起秦若璩的脾性来。秦若璩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倒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将华阳姬照顾得无微不至。端茶递水、插花削果、梳发描眉，能替华阳做的他全做了。箬叶估摸着，华阳为生秦序受痛的时候，秦若璩是悔得恨不得死过去的。否则不至于近百年的时间，两人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说是宝贝儿子，其实两人已有数十年未见过秦序。这百鬼少主，性情古怪得很。小妖们敬畏华阳姬，对他却是又爱又怕。自他成年，华阳便将万事交由他来处理。
　　彼时人间有个名满天下的术士，唤作陆行吟。这世上，没有他收服不了的妖怪。秦序听闻他的事迹后，遣小妖向陆行吟送了一封战书。华阳不以为意，秦序是她的儿子，断不会输在一个人类术士的手上。
　　秦序出了密林，再没有回来。
　　果子甘甜多汁，箬叶咬一口，汁液顺着手腕落在衣襟上。秦止放下书，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耐心地用帕子替她拭着衣襟。
　　“怎么这么不当心？”
　　箬叶不反驳，自觉地摊出两只手：“手掌上也有。”
　　秦止干脆不说话了，给她擦净一只，正要擦另一只，一向在宫殿门口当值的灰鼠精走了进来。箬叶顺势躺下，双眼微阖，目下无尘。秦止握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地一根根抹净她的手指。
　　“参见主上，秦公子。”
　　箬叶被秦止伺候得飘飘然，开口声音都软了三分：“何事？”
　　灰鼠精毕恭毕敬地回答：“主上，有凡人闯入了密林。”
　　“不必管。”
　　“要是小妖们吃了那凡人呢？”
　　华阳姬眼皮微抬，目光冷冽。灰鼠精心下一凛，忙应道：“小妖明白了！”这便急匆匆退下。
　　秦止看着他退出殿外，回过头问道：“那鼠妖明白了什么？”
　　箬叶无辜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抬了抬眼，它就忙不迭退下了。”
　　……
　　“算时间，应该是那位来了吧？”
　　秦止略略蹙眉：“嗯。”
　　箬叶促狭道：“司命可真够损的，写出这样的命格！”
　　自秦止回来之后，离家兄妹和原夙便心心念念也要下凡托生一世。箬叶仍对谢徵之事耿耿于怀，那三人前来邀约时，她爽快地送了闭门羹。
　　离沐此人奸诈，自己捉弄了秦止，却不给秦止任何为难自己的机会。那日太辰宫送出一封简函，半盏茶的功夫，司命就风风火火地滚来觐见太子。
　　离沐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考量一番司命的工作，随即丢下一本册子，若无其事道：“近日本太子与离昭、战神夫妇要下凡一趟，命数之类，你看着办。”
　　看着办？太子殿下的命数，怎么看？怎么办？
　　“这……小仙愚钝，不知殿下此次下凡是为参悟何事？”
　　离沐长眉一挑。参悟？他倒没想得的这么远，不过是一时起了玩兴。不过人家都这么问了……
　　“何为善恶。”
　　善恶一类，最好答，也最难答。仿佛有定论，又仿佛毫无定论。小到为人折枝，大到六界大观。太子殿下这一回答，着实含糊得很！
　　司命额上滚下冷汗来：“殿下是让小仙全权负责吗？”
　　“嗯。”
　　“若是有坎坷辛苦之处……”
　　离沐大度道：“那又何妨！”
　　“小仙了了。”
　　之后四人下凡。也不知过了几日几夜，那天箬叶与秦止正坐在花树下对弈，战神大人一本册子丢过来，将棋子打得七零八落。
　　秦止抬眼望他：“怎么？”
　　他将手一指：“你们，下去。”
　　箬叶不服：“凭什么！”
　　陆吾两手抵着桌面，咬牙切齿道：“司命此人……我必宰了他！”
　　箬叶立即捡起桌上的命格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这个……啊，难怪难怪！这华阳姬和秦若璩……”
　　陆吾冷笑一声：“就是照着你们二人写的。”
　　秦止不置一词。箬叶瞥他一眼，心跳得有些乱。“要是按照司命的写法，离沐悟的到善恶才怪！”
　　“所以，你们两人下去，帮一帮我们的太子殿下。”
　　“怎么个帮法？”
　　“他不是有个秘密吗？揭穿它。”
　　这便又回了人间。算算机缘，还未到揭穿的时候。生活安稳又逍遥，箬叶乐得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下去。赏花、吃果儿，听小妖们诉苦，调解一下妖鬼纠纷。累了就往榻上一躺，抬眼望去，便是秦止那如玉的面庞。何其悠闲呐！
　　叶世子茫然无措地呆立着。密林里树木蓊郁、草叶葱茏，终日烟霭弥漫，小径蜿蜒而百折千回。无人指引，根本不得其道。世子本想带了人在密林入口等逐流，不成想到得那儿，逐流已在原地等候多时了。世子连连致歉，逐流道得一声“无妨”，便引着众人进了密林。
　　世子第一次进入这百鬼的领域，心中激动难耐，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向术士问个不停。逐流耐心地为他解答，世子听得全神贯注，好半天才想过来问一句：“逐流，你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吗？怎么对密林这么熟悉？”
　　逐流忽的一笑，用一种无比尖锐的声音说道：“因为，我不是安逐流呀！”
　　“噗”一阵青烟，“安逐流”化作只圆滚滚的狸猫，蹿入小径逃走了。世子惊愕，待回过神来，却见仆从早已四下逃散。
　　世子强自镇定心神，想要按照原路返回，行了几步，眼前的草地上赫然散着零碎的尸体。是他的仆从。许是刚被啃食，血液汩汩地从断口冒出来，那双眼睛惊恐地瞪得浑圆。
　　世子大骇，踉跄几步，飞也似的逃走了。这密林，愈跑愈深，愈找愈乱。世子累得精疲力尽，发现自己迷失在密林的不知何处。
　　耳畔略有窸窣声。世子骇然抬眼，见树林里出来个玄青衣衫、俊采风流的人物。那人看见他，眸色一闪，带着丝不明的意味。世子看他仿佛有读书人的气质，便试探着问道：“不知阁下何人？”
　　那人答：“秦若璩。”
　　世子总算舒了一口气！
　　巍巍宫殿，世子随着秦若璩缓步而入。两侧妖鬼毕恭毕敬，噤若寒蝉。世子不由对这尚未谋面的百鬼之主树起十分惧意。到得内室，世子正打算对榻上之人俯首跪拜，却见那人惊跳而起，大嚷：“是个男的！”
　　秦若璩道：“他是世子。”
　　华阳如梦初醒：“哦，对！”复又躺回榻上，一副慵懒而高冷的模样，只那双眼睛光彩熠熠。世子总是明白了初见秦若璩时，他那个复杂的眼神。那分明是好奇和幸灾乐祸！
　　华阳单手支颐，十分感慨：“离昭啊离昭……”
　　世子不知她在说谁，但见那一双美目流转于自己身上，便感觉万分不自在。华阳姬饶有兴致地开口：“凡间世子，你来我百鬼之地，是为何事？”
　　世子一怔，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听闻百鬼之主素来护短，倘若说尚之悔婚、狐妖抢亲，而自己正是前来拯救好友被掳走的魂魄的，怕是连这宫殿都别想走出去。正踌躇不决，便听有人朗声而来：“是为狐族玉韫公主的婚嫁一事。”随即立定，落落大方地向二人行礼，“见过主上，秦公子。”
　　秦若璩神色一动：“瘦了许多。”
　　“劳秦公子挂心，在下一切安好。”
　　世子兀自疑惑，又听逐流向百鬼之主问道：“主上可仍是介怀?”
　　华阳姬冷哼一声：“介怀什么？愿赌服输，自己承担业果罢了。”
　　逐流低下头，语气虔诚得如同赤子：“缘起缘灭，因果业债，世人皆有自己的活法。密林内外，皆是活路。主上不必挂念于心。”
　　华阳缄口不言，似是生气，又似是疲惫。幸而有秦若璩从中调和。他语调柔和，缓缓说道：“密林纵然危险，不过是遵循物竞天择的法则。然而，人心难以揣测，这纷繁人世才是最为凶险之地。”
　　“在下明白。”
　　“你们去吧，只不可偏袒。否则便是你，也要受到密林的惩罚。”
　　术士一个眼神示意，世子朦朦胧胧地跟着他行礼，齐声应了一句：“是。”
　　出了殿门，世子忙不迭地问出心中的疑惑：“逐流，我从未见你这样尊敬过一个人！”
　　逐流失笑：“她可是百鬼之主。”
　　“你们的对话真奇怪。他们好像挺关心你的，又好像有些恨你。”
　　“这个嘛。”术士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子，眼珠一转，答道，“我曾经弄坏了她的宝贝。”
　　“什么宝贝？”
　　逐流回过头看他，许久，他笑一声，谑道：“这可说来话长了。等时机合适了再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