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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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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侍郎张尚之,出身贵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胞妹,父亲是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张尚之与叶闲潭从小一起长大,性情相投。与世子一样,尚之亦是雅好音乐。他那一柄洞箫吹得出神入化,大有舞潜蛟泣嫠妇之风。
三五明月满。尚之一人观月静思,夜风习习,思及情动之处,不由垂了帘栊,持箫长奏。帘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尚之并未在意。箫声呜咽,待奏到伤心断肠之处,帘外竟传来女子的啜泣之声。
尚之停箫向外望去。隔着帘栊,隐约可见一道曼妙的身姿,对月落泪。尚之情不自禁地去掀帘栊,就听得那女子低声恳求:“请不要掀开。”
声音如空谷黄鹂,好听极了。
尚之痴痴地问道:“姑娘为何来此?”
“妾身偶尔路过此地,听到墙内有洞箫声,不由驻足聆听。谁知箫声太过优美,待妾身回过神,已是在这围墙之内,对月长泣了。”
尚之赧道:“姑娘过奖了。”
“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容妾身日日前来听萧?”
尚之喜不自胜:“那是极好!我……我的意思是,伯牙得遇子期,方不算徒奏七弦。姑娘愿意垂听,尚之求之不得。”
那女子低垂螓首,应道:“好。”
之后两人日日幽会。尚之在内奏箫,女子在外静听,两人始终隔着那层帘栊。那女子来去无踪,飘然而至,飘然而去,仿若仙子。尚之心中爱慕益胜,几次都按捺不住地要掀帘而出。
那时上元佳节,灯美人美,尚之果真急不可耐地冲了出去。那女子大吃一惊,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了。
之后数月,那女子未有再来。尚之暗悔自己的冲动。再半个月,尚之独奏《山中思故人》。一曲奏罢,便听得那熟悉的嗓音说道:“感谢公子记挂着妾身。”
尚之奏此曲不过是巧合。不过美人既已这么说了,他便顺水推舟:“一别数月,尚之对姑娘思念至苦。每日饭不能进,睡不能安,以致一个月竟能清减十数斤!那段时日,尚之憔悴得不成模样,妻女日日在旁咽泪。尚之心中却只念着姑娘一人。而思及姑娘,尚之恍然。倘若要姑娘看见尚之如今的模样,惊吓了姑娘,可如何是好?故强自振作,含泪吞饭入睡。今夜皓月当空,尚之忆起初遇姑娘的场景,一时心绪难平,便奏起了这首《山中思故人》。不成想姑娘当真出现了!”
那女子复啜泣道:“是妾身辜负了公子。”
尚之闻言大喜,忙趁热打铁:“尚之对姑娘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尚之家中虽已有一妻三妾,但真心爱慕的只有姑娘一人!姑娘若肯嫁与尚之,尚之立誓:生生世世,只与姑娘恩爱一生!”
那女子静默良久,忽道:“公子还不知道妾身的身份。”
“请姑娘告知!”
她犹疑片刻,缓缓开口道:“妾身名唤玉韫,是密林深处,赤狐一族的长公主。”
啊,果然不是人类!
尚之悚然一惊,随即想到只要对方是个美人,是人是妖又有何妨呢?
“妾身有个妹妹,唤作珠藏。妹妹生得花容月貌,自幼便是我族的骄傲。与她相比,身为姐姐的我可就逊色多啦!自妹妹成年起,向她求亲的人便数不胜数,而我却门可罗雀。我心中又恨又苦,便暗暗立誓:倘若有男子愿意娶我为妻,我必与他立下血誓。这一生若负我,则叫他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这女子可真够歹毒的。
“公子。”她唤一声,“如此,公子可还愿娶妾身为妻?”
听到这清甜软糯的声音,尚之又失了理智,连忙应道:“愿意!”
她笑一声,羞怯道:“那么,公子便掀起帘栊吧。”
尚之一身的血都要沸腾了。他口干舌燥,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帘栊掀开,明月入房,女子的倩影端端的落入他的眼中。
丑啊,真丑!
细缝一般的眼睛,塌鼻厚唇,脸上密密麻麻都是斑点。那头头发,少还不算,竟还泛着可怜的黄!这样的一张丑脸,她竟还做出一副羞涩忸怩的模样。
“相公。”她羞答答地唤一声。
尚之半截身子都凉了,勉强地笑道:“姑……姑娘。”
她嗔道:“如今还叫我姑娘吗?”
尚之强忍着恶心:“夫人。”
她低头“咯咯”地笑,尚之魂魄散了大半,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那女子抬起头,认真地嘱咐:“妾身终究是狐族的公主,成亲仪式,要在密林办一场。今日妾身回去通知众人,明晚会有软轿前来接相公。相公莫要害怕,上了轿,狐精自会将相公送到密林深处。相公可千万莫要失约!”
尚之唯唯点头:“好……好……”
那女子心满意足,衣袖一挥,再次烟消云散。
她一走,尚之如脱离炼狱般得以大赦。夜风过处,身上被冷汗浸透的衣裳寒冷刺骨。他瘫软在地,连连喘息。喘了片刻,大悟般地吼道:“来人!快来人啊!”
一家人听闻尚之的遭遇,不由面面相觑。妻室大着胆子问道:“夫君确定对方是狐精吗?兴许是个风尘女子,借口来吸引夫君的注意罢了。”
尚之破口大骂:“你懂什么?她要不是狐狸精,为夫会被她迷惑这么多日子吗?她可是一直在对为夫施展妖术啊!”
妻室被吼得委屈含泪,垂了头不敢再应一声。
尚之的宠妾插嘴道:“即便是妖精,只要对老爷好的,就是收进家里也没什么的吧。”
尚之气得满脸通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是盼着老爷去死吗?平日里将你宠过了头,你还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不过一个玩物,也敢来搭嘴老爷的事情。”
他这是又气又怕,冲昏了脑子了。
当夜,尚之躲在书房里。书房门窗紧闭,妻室护在他的身旁,三个小妾与子女守在门外,余下家中众人口将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月上中天,尚之困得伏在案上打盹儿。妻室推醒他,关切道:“夫君,回房睡吧。小心着凉。”
尚之骇了一大跳,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到子时了。”
“哦,这么迟啦?不如都回去睡觉吧。”
窗外他的幼子欢呼一声,衣裾窸窣四响,要向各处散去。
家仆忽的惊嚷:“妖怪!妖怪啊!”
尚之立即趴在窗缝上看。硕大的月轮之下,五个男子抬着一顶软轿凌空而来。他们身长不过三尺,眼睛细长,耳朵又大又尖。走路的模样一顿一顿,滑稽极了。家仆们吓得四散逃开,待软轿落地,看清四个抬轿的狐精还不及半人高,又将刀戟斧钺围成密网,威风凛凛地围住了他们。
领头的狐精一怔,随即笑嘻嘻地讨好道:“向诸位见礼。小狐是玉韫公主派来,接驸马回密林成亲的。”
“一派胡言!区区妖精也想和人类结亲,简直痴人说梦!”
狐精委屈道:“这是驸马大人允下的,还是驸马亲口向公主求的婚呢!”
尚之从内冲出,恼羞成怒:“胡说八道!就你们公主那副尊容,就是给我当洗脚的婢女,我都嫌她脏了那盆水!”
狐精无奈道:“看来驸马和公主没有把事情谈妥啊。可是既然公主叫小狐来接驸马,就只能拜托驸马先跟小妖走一趟。有什么误会,到密林里解释清楚。公主脾气不好,小狐又法力低微,要是办不成事情,只怕会遭大祸呀!”
尚之急得满头大汗,忽的想到什么,喜道:“你法力低微,打得过我的家仆吗?”
狐精汗颜:“驸马家仆众多,小狐打不赢。”
尚之狂喜:“来人,将它们轰出去!”
家仆纷纷上前驱赶。
狐精们急嚷:“驸马!驸马这是什么意思?”
尚之凛然道:“本官是堂堂的礼部侍郎,郡主之子。卑贱的狐妖竟敢将主意打到本官身上!你们要是自觉回去,本官可以饶你们一命。要是不愿回去,本官便将你们就地打死!”
狐精们退无可退,一个个脸上五颜六色,狼狈极了。领头的狐精旋即告饶,命另四个速速抬上软轿,退回密林。
不过临走前,他怨愤地说了一句:“公主脾气不好,驸马可要小心了!”
尚之哈哈大笑。
赶走狐精之后,一家人神清气爽,深夜里做了些小食来犒劳脾胃。饮了两盏酒,忽听得屋外狂风大作,有凄厉的女声哭诉道:“好一个薄情的人呐!”
尚之浑身一抖,酒水泼污了一身长袍。
“那妖怪……那妖怪来了!”说着就要往桌子底下钻。
一家人来不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狂风当中穿过屋子,将侍郎大人四仰八叉地掀翻在了地上。
随即偃旗息鼓,一切回复到方才安宁的模样。
“这是,走了?”
“大约是吧。”
“竟然没有进屋来骚扰?”
“毕竟是女子,被抛弃了还是羞于露面的。”
“那么老爷安全了吗?”
“安全了吧,老爷?”
众人回头去找,才发现尚之被风掀翻之后,已经昏死过去。
“原本这件事就见不得人,嫂夫人告诫众人不得延请医师或者术士,想着两三天就会好。谁知这几天都不见好转。遂派了人,偷偷将此事告知于我。”
逐流笑得意味深长:“还是侍郎夫人知晓廉耻。”
“逐流!”
“好啦。我会接下这桩事情,不过是看在你的份上。”
世子喜道:“太好了!不过……”
“不过要替张侍郎保密,是不是?”
“嗯!”
翌日一早,安逐流在叶世子的陪伴下造访张侍郎府。张府上下都小心翼翼地接待这位贵客。此时张侍郎安静地躺在床上,当真像块沉静的美玉,叫人欢喜。
逐流用指尖点着他的额头,念了一句咒,之后当着众人的面下了结论:“是被摄走了魂魄。”
“什么?!”众人皆是大骇。
“那狂风便是狐族公主所化,她穿堂而过,借机将张侍郎的魂魄掳走。狐族有个养魂术。摄走的魂魄养在瓶子里,不需要□□,便能依靠施术者的妖力存活。”
世子评论道:“听起来,这狐族公主只是想将尚之留在她的身边啊。”
逐流点头赞同:“没错。”
张家的人可就不赞同了!
“安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老爷是被掳走的,先生自然要将老爷救回来才是!”
逐流扬眉道:“我没说过不救,不过……”
世子忙问道:“不过什么?”
“你得和我一起去。”
“啊!为什么?”
逐流含笑解释道:“玉韫虽是狐族大公主,不过实权皆在妹妹珠藏手里。这珠藏公主可是个精明狠厉的角色。只是她有个癖好,便是嗜听乐曲。”
世子恍然:“好,我去。”
逐流打趣道:“那可是在密林当中,百鬼之境。你不怕进去了再也出不来吗?”
世子果断摇头:“不怕,不是有你吗?”
随即两人约定于第二天在孤云山的山脚见面,那里便是密林的入口。
“记住,见到我之前,万不可擅自进入密林。”
“嗯。”
“百鬼之中亦有不少善于变幻者,你要仔细进行分辨。”
“好。”
“还有。”逐流顿了顿,“倘若不小心进去了,要想方设法将自己藏起来。除了我之外,谁都不可以相信。除非是那两个人。”
世子好奇道:“哪两个人?”
“百鬼之主华阳,以及她的夫婿秦若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