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续文-尘缘再续》画沁

9、群仙之宴（二）

　　神鸾敛翅，华辇停驻。温若兰在万千目光中缓步而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神辉，令人无法直视，更难以窥见其下丝毫心绪。她的步履踏在规则的脉络之上，庄重而威严。

　　“恭迎神尊驾临凌霄殿。”玉帝越众而出，躬身执礼，声线沉稳，敬重中不失仙界之主的气度。摩严与笙箫默紧随其后，笑容温润，礼数周全。

　　温若兰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们，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神尊请入席。”摩严侧身引路。

　　宴设露天广场，流云为毯，星子作灯，仙灵草点缀其间，气象万千。众仙早已依序而坐，此刻无不屏息凝神，见证这历史一刻。

　　温若兰被引至主宾之位。从此处俯瞰，整个广场尽收眼底，也恰好能望见被安排在同区白子画。

　　白子画始终低垂着眼睑，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影，掩去了其间所有翻涌的情绪。他置于膝上的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仅凭着残存的意志，才压下那几乎要冲破禁锢、上前一问的冲动。

　　东方彧卿坐于稍远席次，轻摇折扇，似在欣赏仙娥曼舞，眼尾余光却从未离开温若兰与其随行神官。他在观察，在寻觅一个可供切入的契机。

　　杀阡陌如坐针毡，自神尊现身起，他便想冲上前去，究竟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换回他的小不点？纵是修为尽散、容颜尽毁，他亦心甘情愿！

　　笙箫默作为司礼，竭力调和气氛，说着得体的场面话，仙酿珍馐如流水般奉上。

　　酒过三巡，气氛稍缓。

　　玉帝斟酌着举杯，声音浑厚：“神界重开，实乃六界之幸。不知神尊此番归来，于六界秩序可有新谕？”他问得委婉，却道出了在场所有仙家的心声。

　　温若兰执起玉盏，浅酌一口仙酿，姿态优雅至极。她放下酒盏，声音清越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神界初定，暂不涉六界俗务。此番前来，只为答谢仙界盛情，维系两界之谊。”

　　言辞滴水不漏。

　　恰在此时，未能参与宴会的花千骨，正在殿外好奇地张望。娘亲为何不愿带她同来？是怕自己心性跳脱，有损神界威仪么？卷轴自她袖中悄悄钻出，它也想亲眼看一看，那个曾让花花倾尽所有的长留上仙，究竟是何模样。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

　　白子画于一片沉寂中猛地抬头！
　　他绝不会错辨……即便在淡，那也是小骨的气息！他骤然四顾，目光如电。

　　几乎在他抬头的同一刹那，另一边的席位上，杀阡陌手中把玩的琉璃盏“咔嚓”一声，被无意识攥紧的手指捏出一道裂痕。他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凤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急切。

　　“小不点……”

　　这声低唤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的，蕴含着太多压抑的情感。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顾不上与身旁任何人交代一句，红影如离弦之火，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迅疾无比地掠向殿外！

　　温若兰在感应到花千骨气息的瞬间便心道不妙，她眸光一沉，阻拦已然来不及。

　　她身影自原地淡去，她必须在任何人接触到花千骨之前，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

　　这三道先后掠出的身影，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三块巨石，在凌霄殿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众仙愕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使得神尊与长留上仙，还有那妖魔圣君如此失态。

　　东方彧卿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意。而玉帝、摩严等人，面色已是一片凝重。

　　杀阡陌的身影快如闪电，精准地落在了正躲在云柱后张望的花千骨面前。

　　红色的衣袖带起一阵微风，花千骨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惊得往后一缩，卷轴“嗖”地一下钻回了她的袖子里。

　　杀阡陌站定了，就那样看着她，凤眸中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愫，狂喜、难以置信、心痛。他张了张嘴，那声在心底呼唤了千万遍的昵称，此刻却堵在喉咙里，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人。

　　“你……”花千骨看着眼前这张美得近乎窒息，却写满了急切与难过的脸，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带着几分天然的警惕，但更多的是好奇，“你是？”

　　这一句“你是”，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杀阡陌心口猛地一抽。他眼底的光肉眼可见地黯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情绪覆盖。

　　他扯出一个有些艰难，却依旧风华绝代的笑容，“小不点儿……你不认识我了？”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过去的痕迹。“是我啊，杀姐姐。”

　　花千骨偏着头，努力从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最终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那双漂亮凤眸里的光仿佛碎掉了，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闷，忍不住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这句纯粹由心而发的赞叹，让杀阡陌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酸楚和无奈的情绪涌了上来。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更多的是无尽的怜惜。

　　“你还是老样子……”他喃喃道，目光依旧锁在她身上“就算忘了所有，眼光倒是一点没变。”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敏锐地感觉到两股强大的气息正急速逼近一道冰冷，一道威严。

　　是白子画和温若兰！

　　杀阡陌眸色一凛，知道温若兰绝不会给他更多时间。他深深地看了花千骨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声音快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没关系，小不点儿。忘了就忘了。”

　　“你且听着，无论你记不记得，这一次我绝对会好好保护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极轻，带着某种花千骨无法理解的、深藏的眷恋与执念。

　　杀阡陌最后望了花千骨一眼，转身离去。

　　白子画的身影几乎是踉跄着出现，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如狂风席卷的寒潭，死死锁定在不远处那个探头探脑的少女身上。

　　是她。

　　真的是她。

　　“小骨……”

　　一声低唤，嘶哑得几乎破碎，承载了多年的悔痛与思念……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更决绝。

　　温若兰已无声无息地挡在了花千骨身前，将她完全护住“芊儿，你怎么来了？”

　　“娘”花千骨眨了眨眼，看看面前神色凝重的母亲，又好奇地望向那个死死盯着自己、脸色苍白得吓人的白衣仙人。她扯了扯温若兰的衣袖，小声问“这位是……？”

　　她眼中是全然的陌生，清澈，且带着一丝对突兀状况的茫然。

　　这一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白子画的心脏。他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她不认得他。她看他，如同看一个全然无关的陌生人。

　　“长留上仙白子画。”温若兰的回答轻描淡写，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正面迎上白子画的视线。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白子画上仙，有何指教？”

　　“她……”白子画的声音艰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石中磨出，“她为何……”

　　“芊儿是我的女儿，神界唯一的少主。”温若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神尊独有的威压，“她年幼顽皮，误闯宴会，惊扰上仙了。本尊这便带她回去。”

　　说罢，她拉起花千骨的手，转身欲走。

　　“等等！”

　　白子画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阻拦。袖中的卷轴吓得瞬间缩紧，恨不得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温若兰脚步一顿，未曾回头，但周身的神力已如无形的潮汐般缓缓荡开，空气中弥漫开令人窒息的威压。

　　“白子画，你想作甚？”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字字清晰。

　　花千骨被母亲握着手，她虽然不懂为何气氛突然变得如此紧张，但还是乖巧地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个白衣仙人一眼。

　　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痛苦。

　　那目光，让她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娘亲，”她小声嘀咕，“那个上仙……他认识我吗？”

　　温若兰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步伐更快，刹那间，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只剩白子画僵立在哪里。

　　殿内的仙乐笙歌隐约传来，与此地的死寂形成残酷对比。

　　东方彧卿不知何时已倚在殿门边，摇着折扇，望着白子画孤绝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