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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忘情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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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那彻骨的寒意并未因温若兰与花千骨的离去而消散,反而更深地浸入了白子画的骨髓。殿外的仙云依旧缭绕,却再无那一抹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小骨……他又无声地唤了一次,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唤回。
下一刻,那凝固的身影动了。没有一丝犹豫,甚至忘了使用任何仙法遁术,他凭着本能,朝着她们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云海被他周身不受控制溢出的仙力激荡得翻涌不休。
然而,纵使他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眼前除了茫茫云海,哪里还有温若兰与花千骨的踪迹?神尊之行,岂是凡人仙家可以窥测?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被无尽的失落与恐慌吞噬之际,一道微光自前方虚空中闪现。那枚曾躲在花千骨袖中的卷轴,怯生生地悬浮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卷轴上下浮动,似乎在斟酌语句,随即,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直接传入白子画脑海,正是温若兰那清冷威严的语调,“白子画上仙,请回吧。神界入口,随本尊意志流转,非固定之门庭。你纵然跟上,亦是徒劳,不过空耗心力。”
传话完毕,卷轴本该立刻离去。但它悬停在那里,微微颤动着,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挣扎。它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清冷孤高、如今却失魂落魄得如同迷途孩童的上仙,想起他方才那心碎的眼神,以及花花曾经为这个男人承受的一切……
终于,一丝私心压过了对神尊命令的绝对服从。
卷轴猛地又凑近几分,用极快极轻、仿佛怕被第三人听去的声音急急补充道,“……她服了忘情丹!是她亲自吃的,入口真的找不到,你别追了!”
此言一出,如同九天惊雷,在白子画早已不堪重负的心神上轰然炸响。
忘情丹……
她亲自吃的……
这五个字。瞬间将他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冲动,都炸得粉碎。他身形剧震,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连退数步,周身仙力一阵紊乱溃散,几乎要从云头跌落。
是啊,他还有什么资格追上去?她亲手斩断了他们的过去,吃了忘却一切的丹药。
就在他心神失守,摇摇欲坠之际,两道身影及时赶到,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师弟!”摩严声音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与笙箫默显然不放心,一直关注着,见情况不对立刻跟了上来。
笙箫默看着白子画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瞥了一眼那迅速遁入虚空消失的卷轴,心中已猜到大半。他叹了口气,温言道“师兄,此地不宜久留。先回长留再说。”
白子画已无力反抗,不,他的意志已被“忘情丹”三个字彻底击垮。他像一具失去了所有提线的木偶,任由摩严和笙箫默一左一右架起,仙光一闪,径直离开,返回了长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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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花千骨回过神来,已经置身于神界。方才凌霄殿外的紧张气氛,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尚未理清思绪,走在前方的温若兰已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那双沉静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虽无怒色,却自有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仪。
“芊儿,”温若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且如实告诉娘亲,为何要偷偷跟着,私自跑下神界?”
已到嘴边的关于白子画的问题,被这一问生生堵了回去。花千骨眼神一飘,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带,“我……我就是好奇嘛……娘亲为什么不带我去……”
“娘并非不带你去。”温若兰语气依旧平稳,却更显深沉,“娘亲是否再三告诫于你,神界初立,六界目光皆汇聚于此,你身为少主,不宜轻易现身?更何况是那般庄重的场合。你可知,若非你一时不慎泄露气息,又怎会引得……”
她语势一顿,将“白子画与杀阡陌当场失态”之语按下,转而道,“怎会凭空惹出这许多风波?”
一直缩在旁边假装自己是件摆设的卷轴,此刻更是悄悄往花瓶后挪了挪,恨不得隐去形迹。
花千骨自知理亏,垂下脑袋,声音愈发低了“对不起,娘亲……我知道错了。”她悄悄抬眼,偷看着温若兰的神色,语气带上了几分惯有的撒娇,“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温若兰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暗叹。她本意也非苛责,而是要让她明白此事轻重。见她认错,神色缓和了些许,“日后断不可再如此任性。” 随即,她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你方才,是想问娘亲什么?”
被这一提醒,花千骨才记起那被短暂压下的好奇。她扯住温若兰的衣袖,仰起脸,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解。“娘亲,刚才那位长留上仙……他为何那样看着我?他好像……认识我?”
温若兰早已敛去方才的肃然,闻言神色未变,只抬手轻轻抚过女儿的头发,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遥远的事,“不过是因为他曾有一位徒儿,容貌与你生得极为相似,几乎别无二致。想来是……睹物思人,一时失态罢了。”
“徒儿?和我一模一样?”花千骨的眼睛顿时睁圆了,这可比她偷藏的那些话本还要离奇,“真的吗?那她现在在哪儿?我能见见她吗?”
问题如同玉盘落珠,接连不断。
温若兰端起一旁的玉盏,目光避开花千骨灼热的注视,投向窗外舒卷的流云“她……已逝去多年了。”
“不在了?”花千骨一怔,小脸上旋即漫上怜悯,“是……去世了么?好可怜……那位上仙,一定很伤心吧。”她忆起白子画那苍白的面色与深不见底的痛楚,心口那莫名的揪紧,仿佛寻到了一点缘由。
“嗯。”温若兰的回应依旧简短,带着不欲深谈的意味。
卷轴在花瓶后缩成一团,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然而花千骨的同情与好奇既被勾起,便难以轻易平息。她凑近前去,追问道。“娘亲,那……她是怎么去世的?是修炼时不慎,还是……被歹人所害?”
温若兰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她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稳,却含着一丝终结话题的决然。“旧事如烟,其中缘由错综复杂,牵扯甚广,非三言两语能够道尽。芊儿,过去之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哦……”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好奇却未减分毫。她只觉得娘亲与卷轴的反应,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
她转而望向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卷轴,“卷轴,你定然知晓吧?你素来喜欢收录六界传闻,肯定知道他们的故事。”
卷轴猛地一僵,轴身瞬间绷得笔直。它“嗖”地飞至花千骨面前,剧烈地左右摇摆,宛如摆手否认。
花千骨看着它夸张的反应,更好奇了“给我讲讲呗。”
卷轴急得在空中转圈,轴身都快要打结了。它偷偷瞄了一眼温若兰看似平静却隐含威压的侧影,吓得一个激灵。
卷轴灵活地躲开她的魔爪,“她不是被歹人害死的,是个意外!”
温若兰适时出声,打断了这鸡飞狗跳的追问“芊儿。”
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花千骨动作一顿,乖乖收回手。
温若兰看向她,目光柔和却坚定:“有些过往,如同沉入水的石头,强行打捞,只会搅浑一池静水,徒增烦恼。你只需记得,你是神界少主,是我的女儿。至于其他无关之人、无关之事,不必过多挂怀。”
她站起身,裙摆拂过光洁的地面,“好了,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她不再给花千骨发问的机会,身影便消失在殿内。
花千骨看着娘亲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是根普通棍子的卷轴,困惑地眨了眼。
她总觉得,娘亲和卷轴,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瞒着她。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的故事,恐怕远不止意外那么简单。
一种莫名的、想要探寻真相的念头,悄悄在她心底埋下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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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他在无数个清冷孤寂的日夜中,曾期待的,这场象征着他的小骨复生有望的群仙宴会,到头来……呵……
他没有等到故人的一眼回眸,只等来了更深的绝望,一句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真相。
只剩长留山的冷月,映照他此后更加漫长而无望的孤寂。
遗忘……比死亡更残忍的惩罚。
他想起自己百年来的寻觅,踏遍六界,搅得天地不宁,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她还活着,却以一种将他彻底抹去的方式活着。
她服了忘情丹……她不要你了……白子画,她不要你了!
这个认知比绝情池水的伤疤还要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地揉捏、撕裂,痛得他蜷缩起身体,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白衣。
他猛地抬手,看着自己这双曾经执剑、抚琴、也曾……亲手将她推开、最终逼得她魂飞魄散的手。
凭什么……凭什么……
一股暴戾的、近乎毁灭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他想撕裂这碍眼的寝殿,想踏平那高高在上的九重天,想冲到那个已经忘记他的小骨面前,抓着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问她怎么敢忘!怎么可以忘!
可残存的、属于长留上仙的理智,像一根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线,死死拽着他,不让他彻底坠入疯狂的深渊。他若真的那样做了,与妖魔何异?
是你……是你先放弃她的……
心底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嘲弄。是啊,是他。是他一次次地将她推开,是他选择了天下苍生,是他亲手将悯生剑……所有的因,结出了今日的果。他有什么资格愤怒?有什么资格不甘?
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百年的寻觅成了笑话,唯一的希望近在咫尺却……他还能做什么?他该做什么?
绝望如同最漆黑的墨,一点点渗透他每一寸神识。
他闭上眼,零碎画面却不断闪现,绝情殿桃花漫天中她明媚的笑,她期待地望着他品尝桃花羹的眼神,她拽着他衣袖撒娇耍赖,他们一同下山历练……东海之上她决绝的诅咒……以及最终,魂飞魄散时,那看向他的、冰冷的眼神,与那句“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
这些往日甜苦交织的记忆,此刻皆化为最锋利的刃,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他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起来。无声的哭泣……所有的痛苦都内敛成焚心的业火,灼烧着他,肝肠寸断,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只是那双眸子,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空洞,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然而,在那片黑暗的最深处,一点偏执的、近乎魔性的火焰,悄然点燃。
无论怎么样,无论你是否还记得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永堕魔道,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绝情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中,白子画的身影孤绝如亘古不化的寒冰,眼底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疯狂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