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盛暄就踹开了漱玉院的门,肩甲上还沾着演武场的草屑,手里扬着张撒了金粉的帖子,红缨头盔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光
“喂!苏泽兰!知道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吗?”
苏泽兰正靠在榻边看萧祈昀临摹的《塞疆舆地图》,左眼已能清晰视物,宣纸上墨色勾绘的山脉蜿蜒如活物。
闻言抬眼,正看见盛暄将帖子“啪”地拍在石桌中央,红底金字的“边关庙会”四字在烛光下烫得晃眼,边缘还粘着几粒未扫去的金粉。
“西城要开庙会!”盛暄的声音撞得窗纸嗡嗡响,靴底碾着青砖来回踱步,甲片碰撞声里裹着少年人独有的雀跃
“胡商们搭了三十里长街,漠北狼牙串成风铃挂在帐篷前,耍蛇人能用笛声让青鳞蛇绕着胳膊跳舞……”
他忽然压低身子,凑到苏泽兰耳边时,甲胄上的皂角香混着汗味扑来,刻意用气息撩拨苏泽兰的耳廓。
“我的亲卫刚从波斯商队那儿探来消息,今年有‘天女散花’——夜里点着引线,能炸出漫天流火,比天上的星星亮十倍!”
榻边的萧祈昀正用狼毫勾勒关隘标识,闻言笔尖在宣纸上顿出个墨点。他垂眸抹去瑕疵,指腹却无意识摩挲着砚台边缘的冰纹。
这墨点是他刻意顿出的——盛暄的聒噪像根刺,扎得他指尖发痒。
自小在东宫听惯了编钟雅乐,边关庙会的胡笳弦歌于他而言,像册未拆封的异域绘本,透着禁果般的诱惑。
“波斯烟花?”苏泽兰的好奇心被勾起,指尖轻轻抚过帖子上凸起的烫金纹路。
明知萧祈昀忌讳盛暄的亲近,却故意放大声音,“我想起此前听见的传闻,说有胡姬弹琉璃琴,香料能飘三条街呢。”
他想起此前听见的传闻,说边关庙会有胡姬弹奏琉璃琴,还有商贩用骆驼驮着香料,香气能飘三条街。
“自然!”盛暄立刻挺直腰板,护心镜撞得石桌叮咚响,突然伸手拽了拽苏泽兰的衣袖,银甲手套故意用力,在棉袍上留下浅痕。
银甲手套擦过对方棉袍发出轻响,“到时候我陪你去逛!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看见喜欢的就买,遇到耍蛇舞就停步——保准比闷在院子里有意思!”
他越说越得意,靴尖蹭着地面转出圈,没注意到萧祈昀搁在图纸上的手指正将镇纸碾出细响。
镇纸是块昆仑墨玉,刻着东宫特有的缠枝纹。萧祈昀的指腹深深陷进玉纹里,墨色石粉顺着指缝落下,像在宣泄被挑衅的怒意,在宣纸上堆成细小的灰痕。
他望着地图上用朱砂勾勒的庙会主街,那里蜿蜒如蛇,标记着“胡商杂耍区”“烟火燃放点”的红圈格外刺眼——昨夜他偷偷翻看《风物小记》,曾对着波斯烟花的插画摩挲书页,想象过硫磺味混着胡笳声的夜空。
那是他想带苏泽兰看的风景,怎能让盛暄抢了先?
“二公子费心了。”萧祈昀忽然开口,墨笔在图上勾出烽火台的标记,语气平淡,却字字带刺。
“只是苏泽兰右腿刚能受力,恐难久站。再加庙会时胡商驼队与流民混杂,长街拥挤难行……”
他放下笔,取过案几上的玉轮替苏泽兰按摩膝弯,冰凉的玉质故意用力压在肌腱粘连处。
萧祈昀指腹在粘连的肌腱处刻意放缓力道,“前日军报说西城商道前日还因摊贩占道起了冲突,若被人流冲撞……”
他忽然抬手指向边防图的西北角,那里用朱砂圈着座飞檐楼阁:“临湖茶肆的二楼雅间正对主街,栏杆外有雕花棚顶遮风,楼下又有亲卫守着楼梯口——既能看清三十里灯影,又不必挤在人堆里。”
这安排滴水不漏,既显得体贴,又彻底断绝了盛暄想单独带苏泽兰乱逛的可能。
“坐在茶肆算什么逛庙会!”盛暄猛地拍案而起,撞得石桌哐当巨响,震落的金粉帖子如蝶翼般飘到苏泽兰膝头。
“去年我蹲在骆驼队里看胡姬跳舞,”他拽住苏泽兰的衣袖用力晃了晃,力道大得让苏泽兰肩骨发疼,“她撒的安息香粉落了我半脸——隔着棚顶能闻到什么?”
袖口的皂角香混着汗味扑面而来,苏泽兰被晃得肩骨发疼,膝弯的旧伤陡然抽紧。
那酸胀感如藤蔓般顺着脊椎直窜后颈,他下意识攥紧榻边锦被。
肌腱粘连处传来熟悉的刺痛,像有根细针在皮肉下反复穿刺。昨夜顾凛昭替他按摩时嘱咐过“不可受力”的话语,此刻在耳边嗡嗡作响。
“轻些!”萧祈昀霍然起身,墨笔从指间滑落,在宣纸上拖出蜿蜒的黑痕。这声呵斥半是真担心,半是做给盛暄看。
苏泽兰摇摇头,却在看见盛暄懊恼得几乎要扯掉头盔红缨的模样时,又勉强扯出个笑:“不妨事……只是许久未动罢了。”
话音未落,膝弯残留的酸胀让他忍不住蹙了下眉,这细微的表情像鱼饵,精准钓起两人的注意力。
萧祈昀将玉轮收进锦盒,发出“咔嗒”轻响,指腹却在苏泽兰膝头停留片刻,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
萧祈昀将玉轮收进锦盒的动作顿了顿,指腹在苏泽兰膝头又轻轻按了按,力道带着不容错辨的掌控欲,确认抽搐已彻底缓解,这才转身去收拾散落的镇纸碎片。
墨玉碎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指尖拂过其中一块刻着缠枝纹的残片,忽然开口:“庙会年年都有,泽兰的右腿却只有一条。”
这话让盛暄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看见萧祈昀将碎镇纸放进砚台旁的青瓷碟,碟底还沾着今早研的墨痕,忽然梗着脖子辩解。
“我知道!可今年不一样……”他从袖袋里掏出枚被攥得发暖的狼牙,齿尖还缠着红绳,这狼牙被体温焐得发烫,像他藏不住的在意,“胡商说这狼牙能辟邪,我想带你去挑个最好的……”
“多谢二公子了。”苏泽兰本想抬手拍他肩膀,却因腿伤动作滞涩,指尖刚抬到半空就无力垂下。这刻意的“无力”,让盛暄的保护欲瞬间爆棚。
他看见盛暄蔫蔫地站着,全然不见平日的张扬。
晨光在窗棂边缘洇出淡白。
盛暄忽然站起身,却没了往日的急躁。他将狼牙轻轻塞进苏泽兰掌心,指腹刻意磨蹭苏泽兰的腕间脉搏,指腹蹭过对方腕间脉搏,那里的跳动比方才平稳许多。
“明早我让厨房炖好牛膝鹿筋汤送来,加了你爱吃的蜜枣……”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夜风里。
没等苏泽兰回应,便转身往门外走,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拖沓而沉重,像只斗败的兽,却仍倔强地不肯低头。
走到门槛处时,他忽然顿住,却没回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疼了就叫人,别忍着。”。
等盛暄咋咋呼呼的脚步声消失在游廊尽头,漱玉院的烛火忽然沉下来,只剩药炉里的银丝炭噼啪作响。
萧祈昀蹲在榻边,指尖沾着淡绿色的舒筋膏,正顺着苏泽兰膝弯的肌腱轻轻推揉。
药膏的清凉里,藏着“现在只有我”的得意。
药膏带着薄荷与艾草的清凉,透过皮肤渗入肌肉,缓解着方才抽搐后的酸胀。
“还疼吗?”萧祈昀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的温柔像裹着蜜糖的钩子,指腹在粘连的筋络处打圈。
他垂眸时,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恰好落在苏泽兰苍白的脚踝上,那里还留着桑木固定片的压痕。这痕迹让他安心——苏泽兰的脆弱,是他最好的枷锁。
苏泽兰摇摇头,却在感觉到萧祈昀指尖微微颤抖时,下意识蜷了蜷脚趾。
他的袖口蹭过他裤管,常服上绣着的蟒纹暗花在烛光下流转,袖袋里散出的墨香混着药膏气味,莫名让人安心。
“方才听盛暄说庙会……”萧祈昀忽然停住手,指腹还停在苏泽兰膝头的昆仑穴上,药膏的凉意顺着穴位渗入。
他顿了顿,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微垂的眼睫上,将那点犹豫镀成银白,“你可想去?”
他在赌——赌苏泽兰不敢拒绝他的“好意”。
苏泽兰有些意外地抬头。萧祈昀的脸颊在月色下泛着微光,平日里沉稳的声线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起伏,像琴弦被风轻拂。
指腹下的皮肤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的,此刻却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这破绽,让他决定再添把火。
“殿下想去吗?”苏泽兰反问道,清晰地看见萧祈昀耳尖泛起的薄红。
烛光跳跃间,少年太子慌忙收回手,指尖的药膏蹭在榻边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淡绿。
他就是要逼萧祈昀承认——你也想带我去。
萧祈昀沉默片刻,忽然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形状古怪的麦芽糖,糖块边缘还沾着金色糖丝——那是前日盛暄顺走的糖画边角料,不知何时被他收在袖中。
“我……”他把糖块塞进苏泽兰掌心,指腹擦过对方掌纹时触到薄茧,“只是觉得,边关的烟花或许与宫里不同。”这句示弱,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药膏的清凉与麦芽糖的温热在掌心交织。苏泽兰看着萧祈昀重新低下头涂药,手指却反复摩挲着镇纸上的“萧”字刻痕,像在掩饰什么。烛火映着他微抿的唇线,那点未说出口的期待,比药膏的薄荷味更清晰。
“若殿下想去,”苏泽兰忽然开口,指尖碾着糖块棱角,“我……陪你去。”这句应允,像给萧祈昀的甜头,实则将两人都拽进了他的棋局。
萧祈昀猛地抬头,指腹下的肌肉因他的动作骤然收紧。眼里的惊喜像被点燃的焰火,转瞬却又被他敛进眼底,只化作唇角极淡的笑意。
“好。”他轻声应道,重新将药膏抹匀在苏泽兰膝弯,指腹顺着筋络走向揉按,像在绘制一张只属于他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