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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夜露重得能压弯帐篷的帆布,军医帐里只剩下三盏油灯,火苗被风灌得明明灭灭。

      苏泽兰刚给最后一个伤兵换完药,指尖的血污还没来得及擦,就被顾凛昭按住了手腕。

      “歇会儿。”顾凛昭把一个温热的陶碗塞进他手里,是刚温好的米汤,碗沿还沾着点药渣,“我替你守着,你靠会儿。”

      苏泽兰摇摇头,将碗放在石台上,弯腰收拾散落的银针。月光从帐篷缝隙漏进来,照得他眼下的乌青格外清晰。

      “累吗?”顾凛昭蹲在他身边,替他把散落的药包归拢好,玄色劲装的袖口沾着干涸的药汁,“撑不住就跟我回将军府,盛炽那边我去说。”

      苏泽兰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油灯的光在他瞳孔里晃成细碎的星。“不累。”

      他忽然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很轻,却比白日里更真切,“在这里……比较踏实。”

      顾凛昭看着他眼底的光,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汗湿的发顶:“死孩子,跟你师傅一样是个犟种。”

      语气里的无奈藏着疼惜,像当年苏衍硬撑着给他缝合伤口时,自己也是这么骂的。“我明早回府。”

      他站起身,拍了拍苏泽兰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阿衍那性子,离了人准得熬通宵,我得回去盯着。”

      苏泽兰低下头,指尖捏着银针的包装纸,纸角被攥得发皱。“嗯。”

      “照顾好自己。”顾凛昭走到帐篷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苏泽兰正把消毒好的银针码进锦盒,动作仔细得像在摆弄珍宝,才掀帘出去。

      帆布晃动的瞬间,苏泽兰听见他低声嘟囔:“要是敢逞强,回来让你师傅扎满针……”

      脚步声渐远,帐内只剩下油灯的噼啪声。

      苏泽兰把最后一根银针放进盒里,忽然摸到袖袋里的药瓶——是苏衍临走前塞给他的清心丸,说是防蛊毒攻心的。

      他倒出一粒塞进嘴里,苦涩的药味在舌尖漫开,却奇异地压下了疲惫。

      夜风吹进帐篷,带着远处巡逻兵的脚步声,苏泽兰望着帐内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满是血腥与药味的地方,竟成了他此刻最安稳的归宿。

      明天顾凛昭走了,他就得一个人守着这些伤兵了。

      苏泽兰低头笑了笑,指尖拂过药箱上的铜锁,锁扣映着他眼底的光,亮得像淬了火的针。

      与此同时的将军府里也是点灯长明。

      檀香在铜炉里蜷成细烟,萧祈昀指尖捻着枚刚拆封的密信,信纸边缘还沾着点驿站的灰。

      “查不到?”他抬眼时,烛火在眸底晃出冷光,指腹将信纸碾出褶皱,“连他进将军府前在哪片林子游医都查不出?”

      探子单膝跪在青砖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发颤:“回殿下,苏泽兰……苏泽兰的踪迹像是被人刻意抹过。户籍册上查无此人,江湖郎中的名册里也没有相似画像。只……只从城南老鸨子那问到,多年前,苏衍确实在人贩子手里赎过个半大孩子,说是看着可怜,带回去教医术。”

      “人贩子?”萧祈昀的指节叩在案几上,发出“笃笃”声,与帐外巡逻兵的脚步声莫名重合,“哪个窝点?人贩子还在吗?”

      “那窝点好年前就被清剿了,为首的几个……”探子顿了顿,声音更低,“据说死在牢里,像是中了蛊毒,七窍流血,验尸的仵作都吓死了。”

      檀香突然呛了喉咙,萧祈昀猛地咳嗽两声,帕子按在唇上时,指腹触到一片冰凉。

      几年前,人贩子窝点,苏衍赎人,蛊毒灭口……这些碎片像散落的铁蒺藜,看似无关,却隐隐勾着“邪教”的影子。

      他想起苏泽兰后颈那片被烫伤掩盖的疤痕,想起庙会上黑衣人喊的“圣子”,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继续查。”萧祈昀将密信扔进烛火,火苗“腾”地窜起,把“人贩子”三个字舔成灰烬,“查苏衍当年赎人的银钱来路,查那窝点与南疆邪教的牵连。记住,动静越小越好。”

      探子领命退下,靴底碾过地砖的声响消失在回廊尽头。

      萧祈昀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漱玉院的方向——那里的竹门紧闭,青布罩子上沾着点桃花瓣的粉。

      他原以为苏泽兰的闪躲是怕身世寒微,如今看来,竟是藏着比“游医”更深的秘密。苏衍那老狐狸,怕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些什么,才把人护得密不透风。

      “泽兰……”他摩挲着玉佩,烛火在令牌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你到底是谁?”

      萧祈昀将令牌锁回暗格,指腹还残留着青铜的凉意——看来,想知道答案,光查是不够的。他得亲自去趟军营,看看那个躲在血腥气里的少年,到底在逃避什么。

      银甲被扔在榻边,玄色中衣皱得像团揉烂的纸。

      盛暄翻了个身,帐幔被他踹得晃出弧度,月光漏进来。

      “该死。”他低骂一声,踹翻了脚边的铜盆。

      清水泼在青砖上,溅起的水珠打湿了靴底,像极了桃林里苏泽兰掉在他手背上的眼泪。

      是因为自己吗?

      盛暄猛地坐起身,银冠砸在案几上发出脆响。他想起那个吻——苏泽兰的唇瓣很软,却在他靠近时抖得像片落叶;想起自己吼着“我喜欢你”时,对方眼底的惊惶。

      “我就那么吓人?”他扯松领口,喉结滚得厉害。明明是想护着,怎么就变成了逼迫?

      窗外的梆子敲了三更,巡逻兵的脚步声从回廊经过。盛暄忽然掀开被子,抓起搭在椅上的披风就往外走——他要去军营,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看看苏泽兰是不是真的安全。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盛暄的银甲撞在回廊立柱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手里还攥着那枚青金石额链,亲卫拦在月洞门前,甲胄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鹭。

      “让开。”盛暄的声音裹着寒气,护心镜上的兽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靴底碾过亲卫散落的佩刀,刀尖擦过青砖的声响,像极了桃林里苏泽兰躲开他时,裙摆扫过草叶的动静。

      “二公子,盛炽将军有令,军营戒严期间,任何人不得擅创。”亲卫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地面,却将脊背挺得笔直——这是萧祈昀半个时辰前特意吩咐的,说“若二公子要出门,不必硬拦,只需拖住一刻钟”。

      盛暄的怒火“腾”地窜上来,银枪“哐当”拄在地上,枪尖扎进砖缝半寸。刚准备提枪开干,就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

      萧祈昀披着件披风,书页上的批注墨迹未干,显然是被吵醒的。

      他站在灯笼光晕外,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只露出抿紧的唇线:“二公子这是要去哪?深夜闯军营,是想让苏泽兰明天就被盛炽以‘扰乱军纪’的罪名赶出来?”

      “少装蒜。”盛暄猛地转身,枪尖差点扫到萧祈昀的衣襟,“若不是你天天纠缠,他会躲去那种地方?”

      萧祈昀合上书页,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至少我不会像某些人,用鲁莽吻把人吓得连夜逃跑。”

      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你以为泽兰躲的是我?他躲的是你——那重量,他受不住。”

      “放屁!”盛暄的枪尖猛地抬起,离萧祈昀的咽喉只剩三寸。

      亲卫们“唰”地拔出佩刀,却被萧祈昀抬手制止。

      “怎么?恼羞成怒要杀人?”萧祈昀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边缘,那里还夹着片桃花瓣——是苏泽兰临走前落在石桌上的,被他顺手夹进书里

      “杀了我,你以为泽兰就会回来?他现在在军医帐里,怕连你的名字都忘了。”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扎进盛暄的软肋。

      银枪“当啷”落地,盛暄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指节抵着萧祈昀的胸口,力道大得像要将人按进回廊的雕花栏杆里:“我警告你,若他在军营受半分委屈……”

      “他受的委屈,哪一样与你无关?”萧祈昀的指尖戳在盛暄的腕骨上,那里还留着攥枪时磨出的红痕,“你现在冲过去,只会让他明天就卷铺盖逃往更偏远的哨所。”

      两人的呼吸撞在一处,带着未散的火药味。

      灯笼的光在他们脸上晃,照亮盛暄发红的眼角,也照亮萧祈昀紧抿的唇——原来他们都一样,明知苏泽兰要的不是争抢,却还是忍不住将怨气泼在对方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些自己的无措。

      “滚。”盛暄猛地松开手,转身时银甲扫过廊柱,撞得灯笼剧烈摇晃,“别让我再看见你。”

      逃……原来在苏泽兰眼里,自己竟是需要逃避的存在。

      盛暄转身回房,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的风卷走了最后一点月光。

      帐幔重新落下,将他困在黑暗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青金石额链,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哑着嗓子对空气说:

      “我不闹了……你回来好不好?”

      窗外的鸟鸣渐起,军营方向传来号角声。

      盛暄把额链塞进怀里,贴在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得又急又乱,像藏着个没说出口的道歉,和一句怕被风吹散的“我担心你”。

      萧祈昀望着他踉跄的背影,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自嘲。

      夜风卷着桂花香穿过回廊,萧祈昀将额链塞进袖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那是苏泽兰落在漱玉院的玉牌,刻着个模糊的“苏”字。

      他摩挲着牌面的纹路。

      转身回房时,听见军营方向传来隐约的号角声,与将军府的更鼓声撞在一起,乱得像团解不开的线。

      辰时的号声刚划破晨雾,苏泽兰已蹲在泥地里分拣第三筐草药。铜盆里的血水换了第五盆,他指尖的血痂结了又蹭掉,混着黄连水的苦涩味,倒比清心丸更提神。

      “苏泽兰医师!北边哨卡送来个中了瘴气的!”辅兵的喊声撞开帐帘,带着关外的寒气。苏泽兰应声抬头,见担架上的士兵浑身发绀,嘴唇乌紫得像浸了墨,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取麻黄、附子!”苏泽兰的声音比帐外的风还稳,反手从药箱里翻出银针,精准刺入“关元”“气海”穴。

      老医官李戍阳在旁递过烈酒,看着苏泽兰用银针刺破士兵指尖,挤出的黑血溅在他手背,竟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小子几日不见,眼里被药香泡成了锐气。

      忙到日头正午,苏泽兰才扒了两口糙米饭,就着马齿苋汤咽下。帐外传来操练的呐喊声,他望着伤兵们渐稳的呼吸,忽然觉得将军府的竹影、盛暄的红绸、萧祈昀的玉佩……都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小子,这接骨木粉够用到下月了。”傅知抛来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药末,“下午跟我去后山采药?那边的‘透骨草’刚冒芽”

      苏泽兰接住纸包,指尖触到粗糙的纸皮,忽然笑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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