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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雨春分话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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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烟雨正黄昏,溪边风物已春分。” 檐外细雨织成帘,将书房笼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八岁的赵徽仪趴在梨木书案边,小手指着墙上《春分三候图》,指尖划过画中衔泥的玄鸟,声音脆得像雨打新叶:“父亲您瞧,玄鸟至,惊雷发,今日的雨,倒把这画里的景致都活过来了。”
赵聿修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头,目光落在女儿毛茸茸的发顶,嘴角牵起一抹浅笑,可笑意未及眼底,便被眉间的愁绪压了下去。他伸手拂过文书上 “南方洪涝赈灾款”“北方兵备粮秣” 的朱批,指腹蹭过墨迹未干的 “苛捐” 二字,轻声叹道:“若这春分景致,能换得大齐百姓安居乐业 ——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病有所医,住有所居,那才是真的应了时节。”
雨声渐密,打在窗棂上 “哒哒” 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叹息。赵徽仪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案头文书,只见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各地赋税明细,“盐铁加征”“人头税追缴” 的字样刺眼,甚至还有 “灾年流民征税” 的荒唐条目。她小眉头拧成疙瘩,凑到父亲身边,声音里带着孩童的不解:“百姓都快没饭吃了,朝廷怎的还要收这么多税?轻徭薄赋让他们喘口气,不好吗?”
赵聿修沉默着,伸手抚上女儿的额头,掌心的薄茧蹭过她光洁的皮肤。他望着那双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喉结动了动:“皇上怎会不知民间疾苦?可如今储位之争闹得沸沸扬扬,燕国在北境虎视眈眈,宁国又在南疆挑事 —— 国库空了,拿什么养兵?拿什么赈灾?朝堂里的事,不是一句‘轻徭薄赋’就能解的。”
“可父亲在推税制改革呀!” 赵徽仪忽然直起身子,眼里闪着光,“我听大哥说,太子殿下也支持您,等新政推下去,是不是就好了?”
“新政……” 赵聿修手中的狼毫笔猛地顿住,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黑点。他望向窗外,雨丝斜斜地织入庭院,滋润着那株亭亭如盖的海棠。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江南水乡里,灾民扶老携幼逃荒的身影,看到北境士兵冻得发紫的手指。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新政要动的,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难啊。”
书房里静了下来,只有雨声在耳边回响。赵徽仪见父亲神色落寞,悄悄拿起案头的小楷笔,蘸了浓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 “海晏河清” 四个大字。字虽稚嫩,笔锋却透着股执拗的劲。她把纸推到父亲面前,仰着小脸:“这是父亲的愿景,也是女儿的。将来我要帮父亲,让齐国变强,让四邻不敢来犯,让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赵聿修看着那四个字,又看看女儿故作老成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暖。他想起女儿六岁丧母,从不似别家姑娘那般娇憨哭闹,反倒总爱跟在自己身边看文书、听朝事,小小年纪就揣着 “胸怀天下” 的心思。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放柔:“天天跟着我看这些枯燥文书,不觉得闷?该去院子里玩玩,才像个六岁的孩子。”
“父亲倒盼着我贪玩?” 赵徽仪抿唇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别家父亲都逼孩子读书,您倒好,不怕我将来不学无术,丢了礼部尚书的脸面?”
“我的女儿,怎会不学无术?” 赵聿修拿起那张写着 “海晏河清” 的纸,对着光看了看,语气里满是骄傲,“小小年纪有这般气魄,将来必是有用之才。”
赵徽仪垂下眼帘,指尖轻轻划过纸页,心里那句 “父亲会不会可惜我是女儿身” 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抬起头时,眼里已没了犹豫,只剩坚定:“父亲若是觉得新政难推,不如多收些弟子,把您的想法教给更多人 —— 人多了,力量不就大了?”
赵聿修一怔,随即朗声笑了起来,雨声仿佛都被这笑声冲淡了几分。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望着窗外的雨帘,忽然觉得那朦胧的水汽里,似乎真的透出了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