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归山[娱乐圈]》桥上春色

34、夏日回响（八）

　　一路上，程素感觉有人将自己搂的极紧，脸上始终有湿润的水滴淌过，大概不是雨，雨没有那么滚烫。
　　程素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醒转来的，裴千山从屋子里找了一个木制的矮板凳来坐，紧握着程素的手，趴在床头浅睡。
　　程素一动，裴千山也醒了，他下巴上有浅浅的青印，黑眼圈沉沉地压在眼下，很明显经历了长途的奔波。
　　程素像是还没彻底醒来，盯着裴千山愣了两秒，才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裴千山坐到他身边，手掌撩起他额前的碎发，用另一只手背试了试温度，感觉不烫才低声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来？”
　　我什么样子？程素垂眸一想，猛地想起那混乱，登时便要下床，可双脚刚挨到地面就是一软，裴千山拦腰抱住了他，把他按回床上，程素还要再起来，失魂落魄自语：
　　“奶奶还在那，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怎么.....怎么能......”
　　“程素！没事！我都处理好了，没事的，没事，别怕啊.....”裴千山紧紧抱住程素，学着程素曾经安抚自己的样子，一遍遍捋着怀中之人细密颤抖的后颈。
　　待程素终于冷静了些，裴千山耐心地向他解释：“殡仪馆那边我拜托豪哥和几个保镖在那照看着，你大伯......你大伯应该不会闹了，程素，不急啊，先吃点东西，我听豪哥说，你两天都没吃饭了,你，你......”
　　裴千山看着程素瘦的尖而苍白的下巴，没忍住哽咽，半是怨半是疼：“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啊......”
　　他不想让程素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起身去外面，过了一会儿，端了碗粥进来。
　　“来，张嘴，把粥喝了，吃了咱们就去处理后面的事。”
　　裴千山舀了一勺粥，送到程素嘴边，程素还在发懵，却很听话，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裴千山正要问他还饿不饿时，程素轻声开了口，问道：
　　“千山，你是不是把钱给我大伯了。”
　　裴千山矢口否认：“没有！”
　　程素抬起睫羽，扯了个勉强的笑：“你一说谎，说话就快得很，别骗我啦!”
　　裴千山的声气立刻低下来，却还是顽强抵赖：“我，我没有......”
　　程素伸手止住了他，眼神发散了一会儿，叹道：“千山，我真的很谢谢你，但你能不能算做借给我的，让我慢慢还给你，算我求你，好不好？”
　　裴千山抿了抿唇：“你对我好，就算还我了。”
　　程素轻轻摇了摇头，笑里苦涩更甚：“一千万！我的好值不了那么多。千山，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钱，也知道你对朋友是一等一的好，但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拿你的钱，我没求过你什么事，就这一件，让我自己来，行吗？”
　　裴千山怎见得程素这般哀切地求他，只得暂时应下，以后再做决计。

　　吃了东西，程素的精神气回了两分，虽然看起来仍然有些虚弱，但已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了，他没再休息，起身前往殡仪馆。
　　裴千山匆匆赶来，一心只想陪着程素，期望替他分忧，但他年纪尚小，未曾担当过大事，父母姐姐又都是嫌麻烦的人，往日琐碎劳心劳力的事情都用钱找人解决了，遇上这等需要亲力亲为操办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只紧紧跟在程素身后。
　　告别厅里悄无声息，一个人也没有，程素走近灵柩，扶着棺木，目光垂向其中安详阖着眼眸的面容。
　　程思国来时，他也正准备叫住工作人员，那时候他想说的是——
　　“等一等，让我再看一眼。”
　　入殓师的化妆技术十分高超，妆容将病容腐气遮盖，奶奶穿着整洁的寿衣，面目温和可亲，双手交叠地躺着。
　　而后脑中跃出一个荒谬的词，让程素心脏一紧，背过身去，随即便被人用力拥住了。
　　那个词是：栩栩如生。
　　如生，如生，便是死。
　　在此之前，程素一直都没有看，仿佛不看，奶奶就还在人世的哪个地方住着，只是以后不会联系了。临火化了，却还是忍不住，想再看一眼，这一眼便生诸多留恋，留恋又生万千痛楚。
　　故而此后离别，程素都咬牙不愿去看那最后一眼。
　　裴千山揽着程素，眉目深重地与遗像中微笑的老人对视，最后在灵前郑重地鞠躬时，紧紧携着程素的手。

　　嘉城距江城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裴千山便叫自家司机回去了，和程素一起坐着豪哥的车回了江城。
　　到宿舍小楼时已经九点了，一下车，程素便被等在门口的李红重重抱了抱，她没多说什么话，只让程素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
　　裴千山瞅见李红，想悄咪咪地跟在程素背后回屋，被李红揪着领子捉了过来。
　　“小素上楼吧，我跟裴、大、少、爷好好聊聊！”
　　程素回头看了看裴千山，裴千山蔫蔫的表情顿时消失了，冲程素咧嘴笑笑，正巧李红接了个电话，他趁机凑过去对程素说：“没事没事，你快上去吧，我等会就回去了。”
　　程素进了房间，正巧撞上要出去的祁星，见到程素，祁星惊喜地叫道：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军训完了？”
　　程素没有回答，只勉强笑了笑，问：“你这是又要出去？”
　　“嗯！邱雪姐又要让我去一个饭局。”
　　“又是跟冯国昌他们吃饭吗？”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程素微微点了点头，道：“注意安全。”
　　“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冯导看起来很正派，你别听裴千山瞎说，上次有个导演非让我当着一屋子人表演节目，还是冯导帮我解的围，感觉他还是蛮欣赏我的......诶呀，不能跟你说了，我得去了！”
　　说着，祁星快走几步，正要拉门，只听程素喊他：
　　“星星。”
　　祁星回头，看到那一双如月的眸子朦朦胧胧，似有千言欲说，可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他。
　　祁星握住门把的手犹豫了，他想回去问问程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那么难过？怎么好端端地像是......要和他告别一样。
　　可手机铃声响起——是邱雪在催他。祁星看了看手机，终是对程素说：
　　“哥哥，有事的话，等我回来再说吧！我真的来不及了！”
　　程素落下睫羽，轻声道：“好。”

　　回屋后，程素靠在窗边发呆，雨后清凉的夜风将楼下李红的训声送了上来。
　　“裴千山！昨天那综艺都要开录了，节目组跟我说你人没了！要不是你家的赵秘书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都要报警看你是不是死哪了！”
　　“我知道你跟程素感情好，想去陪着他，呵！你这一冲动，真是当上英雄好汉、称得上有情有义啦！让人家节目组落了一摊子事，急的要骂街！”
　　“还有那个钟宇也要气死我，让他去顶你的班，他倒好，去的不情不愿，说什么‘这个点都该睡觉了录什么节目啊！’，看看人家祁星，每天那么多活儿也没嫌过累，人家就该火！你们两个大少爷要真不想干就给我滚回去继承家业，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裴千山在一边立正站好，臊眉耷眼地听着，等红姐终于骂累了，没好气地说了声:"行了，滚吧！”
　　裴千山麻溜地拔腿就要滚，只听李红又把他叫住了。
　　“反正你这么一弄，最近也没活了，就好好陪陪小素吧！.......别走，听我说完！跟他说，我给他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该上学上学，该工作工作，毕竟生活总得继续。”
　　裴千山听到‘陪程素’时，重重的点点头，对后面的话则敷衍地‘嗯’了一声，小跑进了屋里。

　　裴千山回到房间时，程素仍斜倚在窗边，黑衣黑发在夜风中飘荡，裴千山走过去，与他对面倚着，顺着程素的目光，看他所看的风景。
　　越过近处的一片黑暗，远处是城市的高楼与灯光。
　　“小时候奶奶会带我和程明去捡瓶子来卖。”程素冷不丁地开口了，裴千山便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程素。
　　“其实我家也没穷到这种地步，我爸妈的抚恤金加起来得有20多万，不说别的，吃穿肯定是不愁的，但奶奶就是总去捡。周围的一些小孩见了就笑我和程明是叫花子，我们就跟奶奶哭，说不要捡瓶子了，觉得丢人。”
　　“奶奶跟我们说:‘我们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有什么可耻辱的呢？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只有自己看不起自己，才真的会被别人看不起’，程明就拿奶奶引用的话去跟那些小孩辩论，你猜怎么着？”
　　裴千山：“是我的话反正得给他打一顿，我又听不懂。”
　　程素扭头笑看了他两眼，说：“你们这些小混蛋的脑回路还真像，确实有人给他打了一顿，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愿意去了，可我还跟着奶奶去，奶奶捡瓶子，我给她扛麻袋。”
　　裴千山想象了一下奶团子一样白净的程素扛着大大麻袋的样子，只觉得可爱。
　　“但那些小孩却不笑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裴千山试探着问：“你不会挨个把他们揍了一遍吧！”
　　程素扬眉：“我做得出这样的事？”
　　裴千山想起有次自己跟公司里几个出言不逊的练习生打架，所有人都被赶来的程师兄揍得吱哇乱叫，还被罚加练两个小时。于是他非常中肯地说：
　　“嗯，做不出来。”
　　程素扒拉了一下裴千山的脑袋，笑说：“也就你们不听话的时候，我训一训，平常哪跟人动过手!我是带着那群小孩一起捡瓶子去卖，赚的钱大家一起分，一天下来怎么说都能赚几个冰糕钱，他们得了好处，不仅不会说什么，还争抢着跟我去呢！”
　　这下裴千山脑海中的程素身上的麻袋顿时化成威风凛凛的披风，小程素脚踩石头，手拿一根不知从哪捡的小树枝，朝天一指，‘破烂大军’便浩浩荡荡前进。
　　“后来这一片街区几乎见不到瓶子，奶奶纳闷了几日，才从邻居奶奶那知道了我干的‘好事’，我还以为要被训一顿，结果奶奶说：‘好！达则兼济天下，我幺儿以后会有出息！’，然后那顿饭做的都是我喜欢的菜，把程明都给气哭了。”
　　裴千山注视着程素，轻轻道：“奶奶很好，将你教的也很好。”
　　程素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对着远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
　　“以后我就没有亲人了。”
　　裴千山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程素，我做你的亲人，一辈子都陪着你。”
　　一辈子。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壮语听得程素笑了笑，他说：
　　“好，那我就谢过千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