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五行》喜童子

37、山阴夜雪

　　民丹岛是著名的度假胜地，海面清澈如玻璃，岛上水网纵横，喻为新加坡的“后花园”，此时狂风暴雨，摩托游艇三三两两倾倒在沙滩上，到处都是扑腾的海鱼，火龙果和黄梨砸的满地都是。
　　海平面下降后露出漆黑的地基，海浪无力的拍打，断翅的海鸥在地面上蠕动，图南在蓝湖沙丘找到了他的雏鸟。
　　白色的汪檀心安静的趴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只虎鲸，图南收翅落下，用手拨开虎鲸的尸体，汪檀心的眼睛睁着，灵元已干，眼珠和脸颊上沾了泥沙，脖颈处的割伤翻卷着皮肉，已不再流血，两边肩膀脱臼骨折，破损的袖口处可见缝合的旧伤，手臂用麻绳捆绑在身后，死亡时间有些久又泡了水，关节和肌肉苍白僵硬。
　　滚烫的泪水断了线，混着脸上的血液落在汪檀心的脸上，图南伸出手指，在满是细沙的脸颊上细细的抚摸。图南说不出话，去拉拽他，却见汪檀心的腰脊不正常的弯曲着，他摸上去，软趴趴的，是掉落的虎鲸砸碎了脊椎，图南不敢动，全身上下的骨头开始发疼，他趴下来，捏捏对方的耳垂。
　　“疼不疼？疼不疼啊汪檀心？”
　　“很疼吧。”
　　“疼你就喊。”
　　“别忍着！”
　　他抵着汪檀心的额头，用力的亲吻汪檀心的脸颊，像鸟儿一样用头拱着汪檀心的下巴。
　　他的巢穴，他的沉船，他的珍宝。
　　紫皇梭引来一抔水，温柔的淋去汪檀心脸上的泥沙和血污。
　　图南亲昵的蹭了蹭汪檀心的脸，抚过对方的每一寸身体，手掌经过之处结出厚厚的冰凌。他将人抱起，缓缓走向大海，在海水的最黑最深处，喊出悠长的鲸鸣，一声长过一声，一声悲过一声，传的很远很远，闻听此音的海洋生物纷纷驻足，但也只是短短几秒。
　　梅近春和莫逐流到达地下主控室的时候，行刑已经完成，东印度洋的海域脱离了月球的潮汐引力朝汪浩渺汇聚，一旦水灵失控，整个印度尼西亚会被彻底冲碎。
　　甘木心中愧悔，当即跪下求速死，梅近春没理，将所有的视频调出来逐个查看，他的视线停留在九点整的悬索桥人影掉落和九点四十五汪檀心被处决的画面，又调出八点三十五分十八楼的监控录像，仔细看了看汪檀心的手指，放大对比后，指着人影掉落的镜头，很肯定的告诉两人。
　　“去告诉图南，汪檀心可能没死掉到新河里了，他带着我给他的若木戒指，受到致命打击木盾会弹开，你们看，他还有鲲鲸印记，不怕水，我去找汪浩渺，甘木叫所有人去新河里面找，告诉其他五个组，沿着海岸线往海里找！”
　　汪浩渺和肉金刚的搏杀由陆地转到了海洋，两人不知疲倦，冰与火碰撞的方圆百里忽冷忽热，转经筒和青光玉轮打出的金属摩擦声嘲哳难听，若木从海中生发，如巨鞭扫向肉金刚，铺天盖地的阿修罗和迦楼罗献祭一般往水木二人身上扑去，打滚撕咬，用牙齿、用指爪、用兵器，一团团血雾在空中爆开。
　　“汪檀心可能没死，他身上有我给他的盾甲，我来和他打，你走。”
　　梅近春一把拽住汪浩渺让她把手机屏幕上的字看完。
　　肉金刚在远处“嘿嘿”笑着：“老两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商量儿子后事啊。”
　　汪浩渺眯起眼睛：“你他妈的！”
　　一只龙罔象极速飞奔而来，汪浩渺飞起一剑来了个对穿，肉金刚看傻了：“老女人你不按常理出牌啊！”
　　汪浩渺又从身体里抽出一支冰剑：“常理？我他妈就是常理！”
　　刺耳的电话铃声传来，肉金刚从身体里掏出淌着血的防水袋，汪浩渺又是一剑甩过来，被赤练挡住，肉金刚眼睛一瞪：“啧，有没有礼貌，我接电话呢！”
　　接通后停了十几秒，啧了一声挂掉，又重新塞回去，看的梅近春快要吐了。
　　汪浩渺跳进海中乘着水流赶往新河，若木被操纵着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扑向前，肉金刚被木网困住，惨叫连连，突然，从木网的缝隙中伸出一只细小的儿童的手摇晃：“梅叔叔拜拜，下次见！”，漫天的精怪塞开，像一团团乌云远去。
　　若木网展开，碎肉一地，血污横流，十二金人在血肉里翻检了一会对秦锋镝摇摇头，正要走来，秦锋镝赶忙摆手：“别过来，我要吐了，自己跳海里洗洗，洗完去找汪檀心！”
　　接到电话的无始宗护持们纷纷骂街，紧赶慢赶着全往河里跳，一时间新河里的精怪比鱼还多。
　　土行孙被摆了一道，气的守在海岸线搬山填海，见到一个无始宗就砸一个。
　　地毯式的搜索了小半个月，可海洋太大了，时刻不停在流动，大海捞针何其困难，建木和若木枝在太平洋的中心点深深的扎下根，细密的树网在海底延伸却没有嗅到任何一点同类的踪迹，属于汪檀心的监测点在屏幕中消失，就像人间蒸发。
　　汪檀心没有给任何人发消息，大家的信息列表里汪檀心的头像一直是静悄悄的。
　　甘木十号和甘木十一的叛变给了梅氏集团巨大的打击，甘木亲手拆解了所有的甘木十号，嘴里念叨着“傀儡，傀儡，全是傀儡！”，莫逐流啧啧称奇道无始宗越发的强大，真人和傀儡除了剥皮拆骨几乎无法分辨，各组组长纷纷派遣了一两名绝对信得过的组员赶赴梅氏大楼接替二组的工作，所有的探测仪器在被有条不紊的升级和修复。
　　秦锋镝对梅氏的不信任被梅近春厉声驳回，“信任”几乎快成了一个伪命题。
　　破碎的马来半岛上无辜枉死的人类，水灵紊乱造成的海啸几乎将毛里求斯推平，被混沌侵蚀吞没的海洋生灵呲着獠牙逡巡，查图岛上还有来不及收敛的同伴尸体，世界的太阳和希望生死未知，巨大的冰山还横在新加坡滨海只能等着时间将它慢慢融化，恐怖分子暴动的新闻在互联网甚嚣尘上，众人纷纷猜测是中东人搞得鬼，没想到他们不仅爽快承认还在东欧区域制造了更多的小型巨恐怖袭击，汪檀心被处刑的视频被当做恐怖分子的宣传素材删都删不过来。
　　互联网的传播速度只在分秒间，世界隐隐开始沸腾，各教徒纷纷呼唤着是自己的主神降世，混沌护持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这一次，地上的窟窿比之前任何一次还要大。
　　众人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只能找始作俑者泄愤，两边开始拉扯，边找人边杀人，你五相杀多少人，我就填入多少教众，你杀一百，我填二百，你杀一千，我填一万，秦锋镝毫不怀疑再杀下去，混沌该乐死了。
　　沙棠和月桂边养伤边追查灰袍人的踪迹，一番查探下来只知道这人在宗内威望极高，和明妃一样独来独往，拒绝收任何不忠，除了知道名字叫“亘”，其他的信息是再多没有。
　　爆炸后的第二周，疲惫的汪浩渺终于在北冰洋深处的沉船里发现了图南，船外是重重结界，还有闻到了鲲鲸血液兴奋而不得进入法门的深海巨兽，巨兽们感受到了力量的威胁，为她让出一条路，漆黑的眼珠还恋恋不舍的朝沉船里张望。
　　汪浩渺只释放了一丁点灵元，锋利的紫皇梭瞬间越过屏障抵在她的后脑，紫皇梭幽幽的光芒中，图南从破烂的甲板缝隙中走出，弓背塌腰一副颓态，手指脚趾血肉模糊，脚踝处有许多牙印，胳膊胸膛挂满了各种伤口，几处羽毛刮脱的撕裂伤因为没有及时的处理已经灌脓，左耳垂被利刃割成两瓣，脸颊通红，眼珠黑黑的却没有聚焦。
　　图南很不好。
　　汪浩渺想进去，海水传播人声的力量很弱，加上禁制的阻隔，里面根本什么也听不到，汪浩渺想强闯又怕图南发疯，只能做出“汪檀心”的口型，图南抿了抿嘴，没什么表情的往回走。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里面的平板电脑在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是LC79略过悬索桥时“甘木十号”和汪檀心坠河的影像，图南回头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汪浩渺，将禁制拉开了一个口子。
　　整个结界内冷的像寒冬，脚下滑滑的，栏杆处挂满了冰棱，汪浩渺将图南扯过来一把抱住，红着眼轻锤了两下儿子单薄发烫的脊背:“你在干什么！你发烧了知道吗！伤口不处理是会死的！你有多少灵元去撑”
　　图南挣脱开，哑着嗓子:“他死了，没心跳了，别带走他。”
　　汪浩渺将玻璃盒递给图南，急切的指给他看:“檀心在这，你看，高清处理过的监控录像，他和甘木十号跳进新河了！你还记不记得他过生日的时候梅近春送给他的若木戒指，那是个护身盾！你带走的那个，是傀儡！”
　　图南将图像放到最大，看着那一堆黑乎乎又掺杂着一点金色的马赛克确实像若木枝，
　　图南抹了把脸期待地问:“你说他跳了新河，那你们找到他了吗？！”
　　汪浩渺摇头:“他的踪迹消失了，外面的人还在找他。”
　　汪浩渺掰过图南的手:“你给他盖了鲲鲸法印记不记得，那个没法作伪！”
　　图南眼睛垂下:“现在没法看！”
　　“为什么？”
　　图南崩溃的吼叫着:“因为他死了啊！！！法印盖在他的灵元上！！！灵元一滴都没了什么都看不见！！！一点痕迹都没有！！！”
　　汪浩渺往沉船内滑去，用力打开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室内像一个冰柜，寒气飘飘，腐朽的家具架子和门窗缝隙里结满了霜，汪檀心被冻在冰块里，苍白的皮肤透出紫色，她正准备动手，被图南一把攥住:“海底压力太大，你要是把冰块融了，汪檀心就只剩下骨头了！”
　　汪浩渺叹了口气:“我不融，我带你们上去。”
　　图南退后两步挡在汪浩渺与汪檀心之间，紫皇梭绕着他周身飞舞:“不行。”
　　伏羲琴弦从汪浩渺的衣袖中穿出，迅速将图南绑了个死紧。
　　汪浩渺红了眼眶，压下他的脖颈，揉了揉发顶，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好孩子，把禁制打开，我带你们上去。你知道梅近春的若木有多厉害的对不对，汪檀心在坠河的时候被保护的很好，即使...即使他死了，肯定也不是冰块里的这一个。我们没有找到他，无始宗也没有，他很有可能被冲到了某个地方，跟我上去找到他，好不好。”
　　流脓发炎的伤口让图南神智不完全清醒，只听清汪浩渺要带走汪檀心，他金色竖瞳全开，嘴里喊着不要，巨大的鲸鸣声带动着整个船舱开始震动伏羲琴弦的另一端拽在汪浩渺手里，压制着图南的对抗。
　　清光玉轮猛的弹开紫皇梭的攻击，两把兵器拖出的寒气在汪浩渺和图南的眉毛上快速结了霜，紫皇梭的的动作慢了下来，开始变得毫无章法，图南的骨骼开始喀拉作响，身上的皮肤一厘厘变成黑色的光滑鱼皮。
　　汪浩渺见图南强撑着要开鲲鲸法相，心里直骂，还不如直接冲破禁制！她抓起清光玉轮作势要打破冰块:“跟不跟我走！不跟我现在就打破他！”
　　图南眼神悲切:“如果他真的是呢。”
　　汪浩渺用水灵安抚着图南燥热的神经:“如果他是，我们就陪他一起死，都得死。别耽误时间！”
　　图南逐渐收回法相，撤了禁制。
　　汪浩渺带着图南和“汪檀心”回到岸上，冰块再上浮的过程中消融了大半，越来越清晰的死状让汪浩渺的手止不住颤抖，图南垂着头，嗫嚅着嘴唇去触碰汪檀心僵硬的指尖。
　　汪浩渺拿出一早放在岸边的混沌探测仪，探头挪到心口出，指示灯只橙了一秒后立马又变成绿色，之后再探还是绿色，仿佛刚才只是仪器失灵，汪浩渺划开胸膛的皮肤，将探头深入到肋骨内，指示灯果然变成了橙色。继续用力往下伸，没有变绿，她呼出一口气，将手从肋骨下方探入胸膛，抓住了那颗肥大的心脏拽出，层层剥开，里面包裹的一截指头干瘪、苍白，还涂着淡粉色指甲油，淡淡的尸臭味中混合着混沌的气息，这只是一截普通的人指。
　　图南恢复了一点清明，愤恨的问：“那个灰袍是谁？”
　　汪浩渺摇摇头，将心脏放回，又用水灵将伤口缝合好：“除了叫亘，其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傀儡做的太好了，不光是汪檀心的，还有甘木十号的，不，不能叫傀儡，他们是汪檀心，也是甘木十号，但只是一部分，一管血液，一颗内脏，一块皮肤就能做的这样让人很难分辨。”
　　图南蹭蹭“汪檀心”有些湿软的皮肤，拨开他的额发，在耳边轻轻说：“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再认错。”
　　阿香因为买夜宵很幸运的躲过了爆炸，可所有仪器和数据却很不幸的全部报销，就连保险柜里的重要试管也被震的稀碎，所有不幸中的万幸是，她非常高瞻远瞩的将最近汪檀心的检测标本在家中存放了一份，存放盒外下了一层又一层结界。
　　这是非常不符合规定的，可又实在抵不过对于小指承载人的研究欲，阿瑾在的时候还是几千年前，现在各种先进仪器的发展迅猛，她真的太难抵抗这种诱惑。
　　没有谁想一直处在恐惧中，每过六十个甲子就提心吊胆一次，她身边死了太多太多的树灵，蟠桃、三株、不尽、桃都、帝休......梅近春存放的树根，她一个都没有救活。
　　埋置在汪檀心皮下的追踪器已经失效，天上地下都找不到踪迹，她取来标本，静脉血液、动脉血液、眼液、皮肤碎屑，只要汪檀心能留下一些痕迹，她就有办法能找到他。
　　追踪方式的重置需要时间，可现在最没有的就是时间，阿香很是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像其他人一样掰点树枝，为什么对自己总是有莫名其妙的自信。
　　十天半月的不眠不休，秦锋镝一天五六次的催促，她扶着实验桌，将感应玻片分发给众人，只要有汪檀心的□□和DNA残留，玻片就会发出感应。
　　监控修复好的第一时间，临时二组就调出了查图岛的实时影像，所有人站在大屏幕前，枯黄的甘木枝遮天蔽日的包裹住了这座岛，甘木一号和甘木十号站在枝网的顶端，焦黄干枯。三组的蛮蛮和甘木一号认识的时间很久，是甘木一号赶走了猎杀她的野兽，把她交给了沙棠，说，这个小姑娘，跑的很快，很适合三组，她抚摸着视频中面目全非的甘木一号，发出悲伤的“呜呜”声。
　　甘木早就去探查过，人类的灵元被全部抽走，岛上没有任何的生机。
　　灵树破碎，糜躯碎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