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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奥菲莉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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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内灯光灰暗,窗帘厚重,因而看不出外面的天色。
裴没尽兴,提议众人一起去城中唱K。
富家公子爱玩乐,没有不陪着的道理。众人知情识趣。
趁着准备的间隙,姜愚起身,走向洗手间外侧的化妆间。时掇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一等时掇进去,姜愚就把门反锁了。
“今天的事情,你早知道吗?”
时掇方才面不改色的样子,确实让人误以为她早就知情,甚至和裴同通一气。
姜愚面无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并不像生了气。
但时掇还是猛地摇起头来,慌忙解释道:“我不知道。”
姜愚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又要哭的样子,只得按压住内心的情绪,道:“别哭。” 她心想,如果时掇不知道,却又为何在裴说出那番失礼的话之后依然那么顺从。酒精让她的思维慢了几拍。她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嘱托过,时掇才对裴顺从。
她只得将不满压了下去。
时掇忍住了眼泪,低下了头,说:“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姜愚轻轻叹了口气,从包中掏出一粒薄荷糖,放入口中,然后在镜子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一会儿去唱歌,你别去了。”
时掇不明白她的用意,却本能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姜愚补充说:
“裴说什么你都别去。”
她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抬手搭在眉骨上,遮住了天花板上耀眼的灯,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坐着缓一缓,消解一些酒精带来的眩晕感。
姜愚其实喝一点酒就容易发晕。却有着极佳的酒品。无论喝多少,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失言也不多言。但在此刻,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说出一大段话来。
“掇掇,你知不知道《奥菲莉亚》那幅画?”
奥菲莉亚原本是《哈姆雷特》中的角色。这幅同名油画的描绘的是奥菲莉亚在精神失常后溺水而亡的场景。
“画家为了模拟奥菲莉亚死亡的时的神态和姿势,让女模特长期泡在冰冷的水中供他临摹参考。女模特因此肺病缠身。她在那次合作之后名声大噪,成为当时艺术圈子里最火的模特。但是最后,她爱情不顺,药物成瘾,十分抑郁,早早死了。”
时掇站在姜愚身前,刚好帮她挡住了背后的灯光。她听过这个故事。女模特叫伊丽莎白西达尔,自己也是画家和诗人。有学者认为,其模特的身份遮蔽了她作为艺术家的成就。比起艺术家,女性在当时更普遍的身份,是男人的收藏品。姜愚的意思她明白。她是借这个故事,影射时掇的处境。被当作“灵感”的女子,往往是被牺牲的那一方。
时掇点了点头:“我不会早死的。”
姜愚轻声笑了。时掇很聪明,适时地用这个玩笑开解她。她站起来,说:“走吧。”
时掇一把拉住了姜愚的小臂。姜愚蓦地受力,晃了晃,扶住了一侧的台子,不解地看向时掇。
“你少喝一点。一会儿…”时掇犹疑了一下,“一会儿能不能别再喝了?”
姜愚莞尔,抬手抚了抚时掇的头。她动作很轻,生害怕打乱她精心盘好的头发。
“要谈生意啊。”
时掇还想再说什么。姜愚拧开了门把手,打断了她:“没办法的。”
时掇提出要回去的时候,裴显然是不高兴的。但他即使酒醉,也没有失态地去强求她。终究只是劝了几句,便悻悻地叫车来接时掇先回家。他给她留了地址,嘱托她说,如果改了主意,随时打车过来。然后和他们剩下的几位坐车去了城中的一处私人俱乐部。
海城也学习起老牌资本城市的糟粕,时兴起邀请制的俱乐部来。此类场所最能彰显人的阶级和人脉——单凭金钱买不到入场券,一定要关系网介绍和层层背书才能得到年卡。
裴领着大家进了包间。帷幔重重,装潢富丽。比起KTV,倒更像是什么戏剧布景。
他点了一排龙舌兰的shot,然后拿着平板向众人展示翻动着:“我们可以选几个喜欢的陪玩。这里不比外面那些脏的,对背景,健康状况,都有很严格的要求的。你们试一试嘛。”他满怀期待,有些孩子气,对自己话语中炫耀的意味也毫不掩饰。
在屏幕上,有着各色男孩女孩的照片。每一个的个人信息都写在一侧,有些过分详细了:身高,体重,年龄,祖籍,院校,专业,经历…
裴递平板的手就架在那里。顾其然笑了笑,虽然对此有些迟疑,却不想毁了裴的兴致。他接了过来。选了一个女人。
裴补充说:“不需要挑来挑去的,喜欢的都选上啊。今天我的场,你们随便玩。”
姜愚接过平板,翻动了一下,点了一男一女。
裴站起来,笑着一下下鼓起掌来:“姜总好魄力。”
裴拿过平板,又加了几个人。于是十分钟后,一共四男四女鱼贯而入。整齐地站在包厢里。
众人穿着紧身的制服。说不上太暴露,但也绝对算不上正经。看得出来他们都经过良好的培训,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却不艳俗。
裴对众人抛下一句,“玩得尽兴!” 便干了一个shot,然后自然地拉过一个女孩子,让她坐在身边。
剩下的人立在墙边不动,无所事事,好像在罚站。
顾其然和Fiona有些不知所措。姜愚接过了场子,说:“哪个是刚才挑的,叫过来吧。”
她心里知道,在这儿做陪玩的少男少女们,一晚上被一个包厢点到了就算开单,同时在包厢结单之前,就只能在房间里陪着。陪客人玩了多少游戏做了多少事,最后都可以记业务,但如果真的在那边傻站着一晚上,就只能拿那微薄到可怜的底薪了。
裴买单,她乐意慷慨他的钱包,做一做好事。
于是她将剩下几个人叫了过来。
几人乖乖走过来,任凭她吩咐。
姜愚想了一下,侧身拿过了桌上的瓜子。她将其均匀地分成了几分,摆在剩下的人面前。
她自己靠在了沙发上,说:“来吧,你们来比赛,谁能将面前的瓜子先磕完,就算赢了。”
这类的局,姜愚更年轻时去过许多。
那个时候刚进广利,她在陈默玲手底下做项目。地产开发和施工本就是男性占主导的行业,广利更是九成以上都是男人。项目组里,常驻的女人只有陈默玲和她两个。
办公室的男人组织起团建活动,或是招待客户,十有八九是去商k夜店,踩一踩红线。起初她不敢去,总担心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这样的场合也被当成一盘菜。但几次三番拒绝后,她不敢不低头,最后也成为了这类场合的常客。男人消费女人,客户消费服务者。姜愚身为客户和女人,花了一些时间和功夫,才在其中找到了那个微妙的平衡。
一直到进入了艺术行业,她才知道,原来女人多了,在这种场合被消费的也可以是男人。
性别在这里已经不再重要,权力是由身份赋予的。
裴叫的水烟到了,他从女人怀里抽身出来,示意侍应给姜愚一份。见她在那里使唤人嗑瓜子,忍不住笑她:“我请你来这里,你就让他们嗑瓜子?”
姜愚接过水烟:“你不觉得有趣?”
裴听了她的话,煞有介事地看着面前的一排人奋力地嗑着瓜子。本来是一件平常小事,但在这样的比赛里面,人人都尽力加快着速度,把原本悠然的一件事做得分外紧张,确实显得有些荒唐得好笑。
裴笑着摇头。
“你终究还是很善良。”
烟雾缭绕,有些呛人,姜愚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
“怎么说?”
裴瘫坐在沙发靠椅上,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夹在指间:“你对他们手下留情,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他“唰”得点了火。火光衬得他脸骤然成了暖色。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想明白吗?”
姜愚看着面前最先磕完瓜子的那个女孩。赢家。她给她推去了一杯酒。
“你过来。” 裴等那女孩将酒喝下,把她叫了过来。
在他示意下,女孩顺从地伏了下去。
“姜愚,” 他撑着脑袋,懒散道。
“关于我的提案,我是真心诚意的。你或许觉得我自大,但不自大,怎么能成事?”
他这话并没说错什么。
其实以周家雄厚的背景,裴不可能不自大。也正因他自大,才能揽过更多的项目,招揽更多的客户。这二者本身就是相辅相成的事情。
“你怎么想?”
姜愚垂着眼,微微笑了。
“你是在征求我的同意吗?”
裴要挖时掇,其实不需要她的同意。
上一次是十年前,她在中期演讲的时候,看见自己的队友随裴一起上了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撬了墙角。
裴摇了摇头:“姜愚,我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但是你的这个小助理,对你很忠心。”
在那次和时掇吃过饭之后,他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时掇并没答应。
“所以我是想和你合作。” 他推开了身前的女人,又干了一杯shot。
“最近政府开发了粥岛那块地,招标结果就在上周公布。我们中标了。标书是我亲自写的。内容就是公共艺术用地。我需要一个足够惊天动地的项目来炒作,要有争议,有话题度。而且要我喜欢。”
他给姜愚递来一杯酒:“标准答案我都给你了。资源也给你找好了。” 他头侧了侧,指向不远处的顾其然。
“我等着你的项目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