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嗯忒答台

25、《灶口》

　　二十五、灶口
　　父亲大人没提昨晚的事，只是讲工作上的事。饭吃的和二十年来大部分饭都没什么区别，气氛不错，菜也好吃。
　　“对了，周末回去看奶奶，”父亲大人添了最后一碗汤，“周六去睡一晚上。你没事情吧？”
　　“哦，”付云璁先答应，然后想起刚刚沙发上发的消息，顿了几秒，在桌下掐了掐自己的指尖。
　　“我周末约了邓言出去，”他没抬眼睛，尽量把口气放的随意。父亲大人果然又皱眉，问：“你不回去？”
　　“回去，”付云璁答的快，“不过我已经约他了，所以我要带他一起回去。”
　　父亲大人的沉默像藏在云后的雷，不过最终没有破云。他只是说了一句“自己开车”，就低头看手机了。
　　“好咧，”付云璁挑着音调，知道父亲大人让步，“明天我肯定赶回去吃午饭。”
　　饭后付云璁变着法跟父亲大人搭话，又是说工作又是时事热点，铁了心要撬动父亲大人。这套把戏他也不是第一次使，但次次奏效。到要洗澡睡觉的时候，父亲大人脸色已回转了不少。
　　付云璁满意地回了房间，趴在床上看手机。想起来要给邓言发消息，竖耳朵听听，外面已经没有洗漱的动静，干脆打电话。
　　那边的背景音嘈杂的很，有人在大声骂人，穿插着大概麻将牌的响。付云璁听见邓言一面应着一面远离那背景，一会儿到了一片安静的地方。
　　“你在哪？”小少爷皱了皱眉，脑子里浮出乌烟瘴气的场景。邓言没答这句，问：“有事么？”
　　“我周末要回老家，”付云璁说。邓言等着他往下说，他却停下了。
　　“路上小心，”邓言于是说。付云璁用伤心的声音继续：“可是我答应你周末出去的。”
　　“下周吧，”邓言答的干脆，“下周我去找你。”
　　“可是我答应的是这周，”小少爷的语气还是伤心的很，“不想放你鸽子。”
　　邓言顿了一下，然后微微扬起音调，“所以少爷什么打算呢？”
　　“我没打算，就是很伤心。”
　　“那我挂了。”
　　“别别别，”小少爷终于笑出来，“发个地址，我明天早上去接你，一起回去。”
　　“不会被赶出来吗？”邓言的口气不像真的担心。付云璁打着哈欠回：“赶出来了再说吧，你要被赶出来，我陪你回家。”
　　邓言在线那边笑。付云璁轻巧地交代“早点睡，明早九点见。”挂了电话。

　　第二天付云璁开车到邓言给的地址，远远就看见人影在路沿上等。开上去停车，顺带四下观望，想知道邓言昨晚上在哪里安身。
　　“早饭。”他还没开始说话邓言已经把手上的袋子递过来，三个包子，一根油条，一袋豆浆。
　　付云璁把靠背往后挪了点，咬开一个包子。鲜肉馅的，面皮也香。一面吹一面问，“你不吃？”
　　“吃过了，”副驾驶上的人从车侧面找了瓶矿泉水喝，“而且这些你肯定吃不完。”
　　“那你买这么多？”
　　“那里面一个肉包一个青菜一个香菇，”邓言喝着水，“不知道少爷今天想吃哪个，就都买了。”
　　小少爷吃着笑起来，“当霸总嘛。”
　　“加起来十块钱，”邓言转过来，“霸道么？”
　　“可不么，”付云璁配合着，“受宠若惊。”
　　吃完邓言问要不要自己开车，付云璁摇头，开上高速。邓言就靠着车窗看他，看着看着泛起困来，一会儿睡着。
　　付云璁也有点困。高速总是这样，开一千里风景也差不多，开久了谁都要犯困。
　　开到半途他到服务区休息了会儿。停车邓言居然都没醒，靠着窗户皱眉继续睡。
　　付云璁搭着方向盘转头看他。怎么困成这样？
　　看着看着忍不住倾身过去，一边很注意地不碰到他的身体。邓言睡觉警觉的很，付云璁不打算碰醒他。
　　作家大人很喜欢看别人睡着的样子，总觉得睡着的身子里藏着纯粹的灵魂。虽然不睁眼睛，但作家大人正好有自由给每个人点上眼睛，同时补出每个人身体里那个灵魂的样子。
　　邓言应该是什么样子？在付云璁眼睛里，应该是一双清亮的眼睛，和他深沉的眼睛正好相反。
　　他把全身重量支在手臂上，用手撑着车座。脸贴着睡着的脸很近，有呼吸打在面上。
　　付云璁想去摸邓言拧着的眉，但已经没有多余的手。撑着撑着手臂也酸起来，暗暗使劲准备抽身了。
　　然后邓言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有血丝，还没有调整到深沉的状态。目光停在靠的很近的人脸上，两秒才回神。
　　付云璁把自己放回驾驶位里，试图转头躲邓言的眼睛。但副驾驶的人很快倾身过来，藏着笑地学付云璁倾身过来。
　　小少爷没办法，拿吻来应付。吻完后那人才退回座位，拉开车门，绕过车子开了驾驶室的门。
　　“你昨晚上干嘛去了这么困？”小少爷靠在椅背上问。邓言扶着车门，随便说了句“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睡这么香？”付云璁不依不饶，“出去鬼混了？”
　　居高临下看着付云璁的人无奈地笑，“房子太吵了，睡不着。”
　　“你住什么地方？”
　　邓言没答，把付云璁的安全带解开，“去后座，我来开。”
　　“可不敢，”付云璁伸手去拉安全带，“我不敢坐疲劳驾驶的车。”
　　“我刚睡过了。”
　　“接着睡去。”
　　座位上的人没忍住打哈欠。站着外面对峙的人勾唇，挑眉看着他。

　　小少爷最后还是在后座躺着睡了半程。到镇上的时候像定了时一样醒过来，提醒邓言买矿泉水带回去。
　　手机里有一条父亲大人的未接电话，付云璁看到就立刻拨回去，汇报自己行程。等邓言买水回来马上出发，再开一段路，到了村里。自己家是村口不远的山坡上，门口已停了一辆车。
　　付云璁从后座爬起来，乱着头发下车，直奔门廊。奶奶坐在檐下发呆，看见付云璁小跑到面前，一下没反应过来。
　　“奶奶，”小少爷上去拉奶奶的手，“我回来啦。”
　　奶奶慢腾腾地反应，问付云璁怎么脸上瘦了。付云璁一面拉着奶奶坐下，一面矢口否认。
　　“奶奶在家还好嘛，”小少爷的声音比和邓言说话还温柔许多，“最近换季了，要注意啊。”
　　奶奶答应着，起身要找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零食小饮料给付云璁。邓言也正好走过来，把矿泉水递给付云璁。
　　“这是我朋友，”付云璁忙不迭地介绍。奶奶年纪大了，要认真讲清楚关系太麻烦，就简单介绍。奶奶只要知道是小付同学带回来的朋友，当然笑着也给他找吃的喝的。
　　“他之前还回来看过你的，记得吗？”付云璁带点小期待地问。
　　奶奶眼神却困惑。这两年奶奶记性越来越不好，去医院检查，已经是轻度老年痴呆。付云璁总想忽略这个事实，又常常期待着奶奶能把什么都记起来。然而唯心主义总是不大管用，奶奶的确忘了邓言。
　　小少爷把小零食小饮料都塞给邓言，自己拿着矿泉水喝。问了问才知道父母两位大人和姑姑一起出门拜访亲戚去了，灶下没人，两口大锅，一锅煮着鸡汤，一锅空着。
　　“干脆我去把饭做了吧，”付云璁起身往厨房走，奶奶叫他歇着，小少爷头也没回，“没事，我朋友给我打下手。”
　　“不好不好，”奶奶执意要两个人坐下，“怎么能让客人做饭。”
　　“没事的奶奶，他不是外人，”小少爷拉邓言进了厨房，卷起袖子就准备开工。炒了两个菜后父母和大姑回来，接了勺把付云璁赶出厨房。
　　“你看，我勤快一下都不准。”小少爷朝邓言耸肩，和同样沾了一手调料味的人站在井边，轮流给对方摇水洗手。父亲大人在院子里看山下的田，听到水响回了下头。眉还是皱着，在两个人看过来的时候恢复成没有表情的样子。
　　午饭是意料之中的丰盛，一桌子鸡鸭鱼肉。吃完饭大家都去午睡，邓言又闲不住，收捡碗去洗。
　　付云璁和奶奶坐在檐下。快入夏的太阳已开始热，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偶尔有风过，舒服地人犯困。
　　“你去叫他别弄了，”奶奶第五次跟付云璁说。小少爷还是那么笑着，“他都快收拾完了。”
　　奶奶还想说，付云璁赶紧找别的话题打岔：“奶奶，我最近又出了一本书。”
　　“哦，出书啊，”奶奶从来闹不明白付云璁的职业具体什么样子，只是又问老一套，“赚的到钱吗？够不够花哦？”
　　“够花够花，”小少爷连连点头，“我特别好，之前还出国了的你记得吧？”
　　“出去上大学吗，”奶奶不确定地回答。付云璁咬了一下唇，继续笑着说，“不是的，那是之前，我去年出国去了的。”
　　“哦，一个人跑那么远。”奶奶的担心从小付同学第一次出远门上学就开始，“又没个人照应。”
　　“没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现在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下次把你接过去住几天。”
　　“我才不去，”奶奶一贯地不想进城，然后又问起重复的问题，“一个人租的啊？”
　　“不是，我和他一起租的。”付云璁指指厨房的方向，“他可好了，家务什么的收拾的特别干净。”
　　“你不能家务都让别人干啊，”奶奶嘱咐，“你这样人家要有意见的。”
　　“不会的，我跟他一起做的。”小少爷说。厨房的水声停下，一阵碗筷碰撞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
　　过了会儿邓言从院子里绕过来，也来到门廊下。一面和说“奶奶好”，一面把手上的水擦干。额上铺了一层汗，发梢都挑了几滴水珠。
　　奶奶让出凳子，自己到屋里又去搬。付云璁趁着机会去擦邓言额上的汗，把喝了半瓶的矿泉水给他。
　　“奶奶您坐，”邓言看见奶奶回来，忙上去让。都在门廊的檐下坐了，看一只鸟飞过已插了新苗的田地。
　　“奶奶你知道吗，邓言还会修东西。上次家里灯坏了还是他修的。”小少爷东一下西一下的讲自己身边的事，又忍不住讲邓言的事。奶奶不太反应的过来，但听见付云璁一直讲，脸上就有笑容。邓言呢，他也不接话，只是偷偷勾起唇角。小少爷一个人长篇大论讲了好久，又拉着奶奶的手要听村里的八卦。
　　奶奶就开始东一下西一下的讲。中间很多内容一听就是错的，但付云璁和邓言都只是听着，付云璁偶尔接几句继续问，邓言则坐在旁边，眨着波澜不惊的眼睛。
　　好久好久，直到父亲大人午睡起来三个人都还坐在那里，听见门响都回头看。父亲大人没说什么，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静默一会儿，付云璁重新说起别的话题，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好像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鸡汤没有喝完。灶里烧着细小、稳定的火苗。午后安静，什么都可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