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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3 同居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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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哲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
最初的讶异已经褪去,此刻,他虚弱的身躯里竟开始热血沸腾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浓烈的、似乎会改变他命运的预感。
他好似观察到培养皿中发生异变的菌落那般,仔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陆见微——这个从他笔下诞生,却挣脱了文字牢笼的奇迹。
“很有趣的推理,陆见微。”左哲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赏,“你跳出了我设定的‘逻辑闭环’,意识到了‘叙事层’的存在。那么,告诉我——”
他微微歪头,镜片后的目光既纯粹又残忍:“即便看穿了这一切,你来到我面前,又想做什么?向书写你命运的作者……复仇吗?”
陆见微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火焰未曾熄灭,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深刻的悲哀与决绝。
“复仇?不。向制定规则的神明挥拳毫无意义,死去的人也已经不可能再追溯复活。我来,是为了谈判。”
“谈判?”左哲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动了一下,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是的。”陆见微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十年来的痛苦与愤懑都压入肺腑,“我用我挣脱‘故事’来到你面前的‘事实’,我用我即使看穿真相也未曾如你所愿般堕落的‘意志’,向你证明——我,陆见微,不再仅仅是你笔下的一个名字,一串设定。”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要把这些话烙印在造物主的灵魂里:“我要求,一个真正的‘结局’。不是由你肆意书写,而是由我……亲身造就的结局。”
左哲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温度:
“看来,我的故事……真的活过来了。”
*
谈判的结果,是陆见微留在了左哲的世界。
左哲名下恰好有一处临街的、带着阁楼的闲置房产,成了陆见微侦探事务所的新址。一层办公,二层居住。而左哲,并未住回他那个堆满手稿和奇异收藏的公寓,而是理所当然地,搬进了阁楼。
用他的话说:“近距离观察变量的演化,是记录的必要条件。”
于是,一种微妙扭曲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陆见微试图重操旧业,却发现这个“真实”世界的案件,远比左哲笔下那些充满象征意味的“木偶师”杀局更为琐碎、模糊。
多是些寻猫找狗、调查婚外情的寻常委托,偶尔涉及商业欺诈或失踪人口,也缺乏那种戏剧性的张力。
他常常对着卷宗蹙眉又展颜,那身紧绷在胸膛上的旧马甲,似乎也随着他不断反转的情绪而松弛了几分。
左哲则霸占了阁楼采光最好的角落,摆上书桌,对着笔记本电脑,十指翻飞。
他写作时极其安静,只有键盘清脆的敲击声,像是不知疲倦的节拍器。
但有时,他或许正倚着二楼的栏杆,手里把玩着一枚光滑的、不知来自何种小动物的白骨。
偶尔,他会没头没尾地问:
“下午那位声称丈夫出轨的女士,在她描述发现口红印的瞬间,你的右手拇指无意识摩挲了食指指节三次。根据我之前的记录,这通常关联着‘识别谎言’时的微表情。所以,那0.3秒的脉搏加速,是源于对表演痕迹的本能警觉,还是……对她那份即便被背叛也未能完全熄灭的、愚蠢爱意的微量同情?”
“固定这些‘溜猫逗狗’的琐碎现实,是否让你有一种认知上的落差?你是否开始怀念我为你安排的、那些充满‘艺术感’的死亡现场?”
……
他的问题总是试图刁钻地刺向陆见微那与过去纠缠的神经。陆见微通常不去回应,但有时被烦道到了的时候,会回以一句冷硬的:“闭嘴,左哲。”
但左哲从不生气,反而像是记录到了宝贵数据般,眼底掠过一丝满足,然后继续回去敲打键盘。
*
摩擦总是无处不在。
陆见微习惯干净秩序,物品通常摆放的井井有条;而左哲的生活则像他笔下的故事,充满不可预测的混乱。什么手稿、书籍啦、甚至他不知从何处带回的、装在密封罐里的“标本”(陆见微拒绝深究那是什么),会随意出现在餐桌、沙发甚至冰箱里。
陆见微在清理厨房时,忽然发现水槽滤网里卡着几缕极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触感异常柔韧,不像是寻常纤维。他想起左哲最近正在构思的一个关于“丝线操控”的新故事片段,胃里一阵翻涌。他捏着那些丝线,冲到阁楼。
“左哲,我说过,别把你那些‘灵感’带到生活区域来!”
左哲从屏幕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眼神清澈而无辜:“它们在寻找最真实的生存环境,以便我更好地描写。况且,它们很干净。”
“干净?”陆见微几乎要气笑。
“嗯,我消毒过。”左哲认真地点点头,补充道,“无菌程度高于日常餐具。”
陆见微看着他如此理直气壮,那股怒火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如同陷入一片无处着力的泥沼。
他意识到,与左哲争论“正常”与“异常”的界限,如同与深海鱼类讨论天空的颜色。
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动用消毒剂将厨房彻底清洁了三遍,甚至给水槽更换了孔径更细密的滤网。
最后,他找来一块硬纸板,用马克笔写下“作者严禁入内,有所需求,请拜托陆见微”,并在作者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郑重其事地立在厨房门口。
再再然后,左哲敲开陆见微的房门后,面无表情地陈述:“需求:热牛奶,温度六十度,表面奶皮需完整。” 如此这般,从热牛奶到需要切片的水果,再到询问某种罕见香料的存放位置,左哲以其“严谨”的态度,将“呼叫陆见微”这一规则践行得淋漓尽致。
当天晚上,陆见微没能睡成觉。
第二天,顶着熊猫眼的陆见微,只得悻悻地撤下牌子。
左哲下楼喝水时,目光掠过那消失的“禁令”,又落在陆见微疲惫的背影上,那双总是缺乏温情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以及一丝……得逞般的、微不可察的愉悦。然后,他的唇角也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一下,旋即恢复平常。
*
讲到这里,左哲依旧忍不住微微浅笑起来,但这并非出于恶意的嘲弄,或者什么嘲讽,它更像是终于确认了自己对“珍贵实验样本”的绝对影响力时,所流露出的、纯粹而满足的欣喜。
“你看,他总是这样。试图用他侦探的逻辑和规则来构建秩序,但最终……他总会明白,在我们共同构成的这个‘现实’里,我的‘需求’,才是优先级最高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