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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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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馆内药香弥漫。
楚国宁躺在连阙静室偏房的软榻上,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
昏迷中的楚国宁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口中喃喃。
“谷雨……跑……快跑……”
烛台之上火舌跳动,楚国宁紧逼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瘦得惊人,腕骨纤细,露在绷带外的皮肤苍白脆弱。
几个小道童忙进忙出的伺候完楚国宁,不免窃窃私语。
“大师兄为何要亲自将她带回琉璃馆,莫非大师兄对她……”
“胡说!大师兄喜欢的是白师姐,那人又是白师姐执意要带回来的,是以大师兄是被白师姐所托才救她。”
“那为何非要将她带回琉璃馆?你何时见过大师兄带人回琉璃馆,还让那人睡他的床铺?白师姐都未曾有过!”
外头的道童正吵得不可开交,屋内连阙和长华二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这场比试我也瞧了。”
“委实精彩啊。她似乎心性不错,不若你收她为内门弟子吧。”长华瞧着道童为楚国宁擦汗,长叹道。
“……”
“我瞧这手掌淤青得发紫,这丫头莫不是把无妄丹当饭吃?啧啧啧啧,能活下来也算方寸山一大奇迹。”
见连阙没有半分想要搭理他的意思,长华自顾自“嘶”了一声,嘀咕道:“那家伙只是被咬掉一块肉,缘何在那里痛不欲生满地求饶?”
连阙启唇:“师尊怕是不知腺囊被整块咬下,严重之时可致人死亡。”
“且她在牙缝绑了一块带有甲级乾元信香的药囊,撕咬时咬破药囊信香注入那丙斋弟子的体内。乾元信香本就相斥,被迫承受高等信香可瞬间令人起高烧不退,痛入骨髓头晕目眩,瞬间倒地。”
“只是此人直来直去,必不会是她想出的法子,想是那台下的坤泽想出来的。”
“有意思。”长华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看向楚国宁,“我可还瞧见了,她这突如其来的修为灵力,不似是方寸山所教啊。”
连阙将药碗递给长华:“师尊若是闲来无事,可否帮弟子个忙,把这空碗送出去?”
长华拽住一个小道童,将连阙手里的碗递给那小腰痛:“帮师尊一个忙,将这碗送出去?”
坤泽小道童脸一红,拿过碗跑开了。
屋内暂时没了旁人,连阙难得展颜一笑:“师叔,今日之事就不必告与长老们了。”
长华道:“此事尚可瞒住,可她的骨头竟愈合得如此之快,想必是几位长老养在上神殿的法器,“昆仑玉”的功劳吧。如今昆仑玉竟出现在她身上,桃花峰弟子不识,可长老发现昆仑玉不见后会问你的话,你当如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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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宁昏迷了三天三夜。
再次睁眼,眼前模糊一片灰暗,一阵白茶冷香钻入她鼻孔,倒教人心安了几分。
太好了,又活下来了。
她动了动,虽然身上还发着痛,可随之发现身下垫着厚而柔软的垫子,身上盖着轻暖的锦被。
太舒服了,楚国宁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楚国宁睡得不深,只觉得半梦半醒间有双手抚摸她的脸,一辆滴湿热的液体滴在她脸上,那人望了她一阵,又轻轻拥住她。
“谢谢你。”
梦中那人向她道了谢,轻手轻脚地走了。那人的背影孤独,凄凉,伶仃,楚国宁只能用这三个词形容她。
忽而白光乍现,眼前之景烟消云散。
“又梦见什么了。”
是连阙的声音。
楚国宁闻言坐起。
眼前蒙着一块白布,楚国宁稍稍用力拉扯,扯了下来。
楚国宁眼前清明了些许,可依旧模糊不清。
她迟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之前那一身破烂的校服早被换成奶白色的干净中衣。连阙似乎坐在不远处的桌旁,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连阙放下书卷,走到榻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楚国宁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啜饮。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你吃了太多无妄丹,那东西有魔气,入侵扰乱心脉,虽不至盲却也影响目力。我用精纯灵力为你梳理紊乱的气息,稳住心脉。药灵殿弟子说你的伤须静养一月。”
“……魔?”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声线沙哑。
楚国宁有些心虚,毕竟方寸山似乎很仇视魔。
啾啾见她眼神闪躲,战战兢兢,便飞到她肩头解释道:“不用紧张啦,心魔世人皆有,活人陷入执念,扰乱身心便会成魔,死人执念过重便成了鬼。”(私设)
楚国宁松一口气:“咳咳……那你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
连阙仿佛没有听她在问些什么,只缓缓道:“你咬掉了赵砚的腺囊。”
楚国宁的心猛地一跳,那血腥的一幕再次浮现脑海。
这事当真自己干过?她怎么全然不记得,只记得温平光挡在她身前,然后……
“那我,我输了吗?”
楚国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你会认输吗?”
不会。楚国宁摇摇头。
“你这个笨脑袋,你赢了!”啾啾不知从何处飞进来跳在楚国宁头发上。
“真的!咳咳咳……咳咳……”一旁的道童见她咳得厉害,忙不迭上来为她顺气。
“我不将你带回,到时被赵家撕成碎渣,白檀会寻我麻烦。”
楚国宁面上染了薄红,羞愧道:“对不住,我没有想到会给你带来祸端,也没想到给白姑娘惹事。”
“我没说你会带来祸端。”
连阙走上前,拿起那被扯下的布条,欲重新给楚国宁带上。
“我不想带。”楚国宁扒拉他靠近自己的两只手,眼睛圆圆。
待到靠近,连阙的形象才在她眼前清晰了些。连阙的视线与她短暂相接,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连阙的嘴唇很薄,是奶奶常说的薄情之人的面相。楚国宁又去看他的眼,连阙的眼如一把利刃,淡漠,狠戾,喜怒不形于色,眼睫一簇簇如根根尖刺直指人心。
楚国宁的眼神描摹下去,脖颈直挺,站立时如雪中青竹,矗立挺拔。
见连阙被看得拧眉,楚国宁回过神来,清清嗓子。
连阙拂过她手,有些强硬地将白布缠在楚国宁眼上。
啾啾叽叽喳喳:“快带上,你的眼睛不能见光!”
楚国宁终于顺从放下手,咬咬嘴唇:“那谷雨呢?谷雨怎么样了?”
“好好养伤,在我允许之前,不准摘下来。”
连阙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淡漠,“伤好之前留在这里。”
“我没问完呢……”
连阙将啾啾赶到屋外,布下结界转身离开了房间。楚国宁这般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腹部的坠痛感倏然袭来,暖和的被窝下四肢冰冷。她掀开被子一角,看到身下垫着的厚厚棉垫,以及不知谁人放在枕边的一套干净衣物和一小包月事带。
她瞬间明白了昏迷时那阵不适感的缘由。在这在被打得狼狈之时,她竟然来了癸水。
所幸在古代女子来癸水时也有应对之物,只是稍稍麻烦些,不过楚国宁并不介意,她一直很会忍痛。
她将自己缩进被褥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楚国宁长舒一口气,嘴角浅浅上扬。赤手空拳堂堂正正打赢一个恶人竟是如此兴奋,如此骄傲的一件事。
不知谷雨有没有好好吃饭,不知她还会不会掉眼泪,不知她身上的伤有没有好。
可不论如何,赵砚发过誓,他输了以后不管是自己还是身边之人都不会再寻她们的麻烦,否则将会遭到起誓咒反噬。
楚国宁很想念外头的朋友,想念小豆子,想念谷雨,想念温平光,甚至也想知道整日苦大仇深的小鱼最近怎么样了。
她想央求连阙放她去桃花峰,只是连阙接连几日不归,就连平日在的几只小雀也无影无踪,连阙只吩咐道童来给她送吃的。
楚国宁近日胃口好了许多,两腮长了肉,过得也算舒服,只是她还想出去。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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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桃花峰的赤元道人祭祖回来,兰寂便一直无事可做。他不屑和白檀宋玉潜二兄妹一起玩,觉得两人多少有些孩子心性,不如去寻连阙。
琉璃馆位于无量峰南侧,雾气环绕,翠竹环抱,一片寂静。
“连阙呢?”
“大师兄处理事务,三日未归了。”
兰寂摸了摸小道童的头发,又说:“无事,我进屋等他,些许今日就该回来了。”
“青阳君,不是弟子不让进,是……”小道童凑近兰寂耳旁:“前日,连师兄带回来一个……”
小道童一五一十将楚国宁和赵砚比武之事,包括事后连阙立刻将楚国宁带回琉璃馆一事讲与兰寂。
没成想兰寂听了,狐狸尾巴颤了一颤,竟“嘿嘿”怪里怪气笑起来。
“这我更要去瞧瞧了。”
小道童躬身应是。
他可最了解连阙那闷骚的性子,竟然真的玩金屋藏娇这一套。
楚国宁一事闹得不小,他当然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只当桃花峰几个小子好勇斗狠,且演武场每月会发生这等事。
唯一特别的是小道童告与他,这场比试另一个是毫无灵力修为的中庸少女,那乾元竟还认了输。
兰寂倒是记得桃花峰确实混进了一个中庸,只是那中庸的样貌在他阅美无数的脑海里早已模糊。
行至琉璃馆外的庭院之时,屋内飘来一阵熟悉的药香气。
兰寂一顿。
眼前缥缈浮现芳园月下一树的梨花和树下随风拂动的白纱。
兰寂走入屋内,竹帘滤过的天光斜斜铺在青砖地上,床头案几上的药碗已空,碗边还残留了些褐色药渣。
一妙龄眼带白布的少女蜷在榻上睡着,一边如糯米团子般的粉腮被竹席枕压出了格纹状的红印子,鬓发散乱贴在额角,被子下面一团正随着呼吸声起起伏伏。
这身形与月下那不男不女的坤泽一般无二。
兰寂自嘲笑笑,自己也是个笨的。
自从发现自己苦寻不到的香气是降元散气味,就去询问了药灵殿弟子,了解了此药药性,原是在乾元坤泽的身上都该显现出不同的气味。
既说那新奇的药香气味整个方寸山都遍寻不到,就该想到不是个乾元抑或是坤泽。
竟当真是个中庸,那一切便对上了。
不过啾啾竟说她傻,兰寂却觉得她精得不行,还会给自己易容成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来隐蔽。
屋内有结界,些许只是为了防止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出逃,很显然这个结界布置得并不牢靠。
兰寂轻而易举地进来了。
楚国宁听见有人走进屋子的动静,可这动静不似连阙,那人轻手轻脚靠近自己,一只温热的手掌心描摹上自己的眉头,脸颊。
那人静立在榻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楚国宁倏然睁眼。
“是你吗?”她急急起身拽住兰寂的衣角。
“是你来看我了吗?”
见对面不回应,楚国宁笑得灿烂,她以为谷雨时隔已久再见自己想要装神秘。
“你……你回我句话。”
兰寂虽是个风流浪子,可也不会无所顾忌到碰连阙女人的地步,况且这少女竟如此爱慕思念连阙。
他抽回手。
谁知楚国宁感知到对方抽回手,竟跪在床沿,双手一伸搂住兰寂的脖子。
“谷雨,我们赢了,没有人再欺负我们了。不要待在这里了好不好?我们一起走,我可以照顾你……”
那团温香软玉突然贴近自己,叫兰寂为之一愣。
耳边有细细的呼吸,柔软的发丝剐蹭过他的耳朵,兰寂的狐狸尾巴悄悄伸出来安抚楚国宁。
“你……谷雨,你怎么有尾巴?”楚国宁触碰到异物,察觉不对,双手将面前之人从上到下摸了个遍,越摸越不对劲。
摸到一坚硬之物,楚国宁又捏了几下,疑惑道:“这是……”
“乱摸什么?”
兰寂猝然出声。楚国宁吓得悍然跌坐在床上,退后几步。
“你!你不是谷雨,不对!你是连公子?你为何不说话!?”
兰寂勾唇一笑。
“我不是连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