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的糊咖白月光》川上行舟

12、扒马

　　消防来得迅速，配合警方将人从后备箱里解救出来。

　　“顾长星……你别吓我。”
　　邵时辉一把将人接过，那双消瘦见骨的手腕已被麻绳捆出血痕。他倒在怀里，面如白纸，双眸紧紧闭着，连胸膛都失去了起伏。
　　消防员当机立断：“缺氧休克，喊120！”

　　很快，救护车如约而至，医护人员将昏迷不醒的人抬上担架。邵时辉双目赤红，抬脚就要跟过去。
　　开跑车的人一把将他拉住：“你要去录口供。”

　　邵时辉根本听不进去，扎在心头的刀鲜血滴落，疼痛从手腕传来，蔓延到四肢百骸。眼看着救护车的后门就要关起，他猛地推开桎梏，直接跳了上去。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目视顾长星远去的身影。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心悸和窒息都会接二连三砸在胸腔，让他眼冒金星。

　　顾长星，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逃离出我的视线。
　　求你……

　　120的警报声如阎王催魂，点滴落下带着生命流逝。呼吸机的数字灼得人两眼生疼，光影在视线中叠加，逐渐模糊了一切。
　　“顾长星，坚持住。”

　　良玉蒙尘，珠混鱼目。那人藏拙得巧妙，敛去浑身金玉光芒，用泥土厚厚掩盖，将质地打磨成粗糙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顾长星是个人尽可欺的主儿，欺负起来毫不手软，偏生他邵时辉是最不客气的那个。

　　昨夜泣血的哭腔响在耳边，在顷刻间炸成了漫天飞舞的玻璃渣子，推床滚过医院冰凉的地面，将这一切碾为狼藉。寒风从轮底掀来卷起，无孔不入地刺进寸骨血肉。

　　比起五年前的不告而别，眼睁睁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关上似乎更为残忍。

　　心脏像被人剖开掏出，疼得邵时辉跪倒门边，五指挠在地上划出血痕，恨不得掘地三尺，将阎王殿前的生死簿一把抓碎，撕成窗外卷起漩涡的飞絮。

　　“顾长星……顾长星……”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悲痛把空气剪成了胶囊形状，将人流喧嚣尽数隔绝在外。墙上指针倒数，忽地停在象征分和秒的空格之间。时光于瞬间凝固，生命被无形大手捏成粉末，锁进了闭塞空间里。

　　邵时辉举目茫然，被赶来现场的人架起来时浑然不觉。嘴里念念不忘的，只有这个在梦里反复吵了五年的名字。

　　顾长星，我不恨你了。
　　所以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就当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

　　五日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邵时辉推着床，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
　　昏迷数日的人短暂地醒了，轻声和他说过几句话，复又病恹恹地睡去。

　　邵时辉给人掖好被子，百无聊赖之下终于想起来要和外界联络。
　　他接上电源，开机的一刹那，就被满屏通知和红点惊得浑身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霸榜热搜居高不下，几日前冲上榜首的【顾长星失踪】很快就被【顾长星病危】代替，当指尖往下扒拉过两三个词条后，又是一连串有关于影帝和糊咖的绯闻揣测。

　　电话已经被打爆了，找不到老板密码的法务部欲哭无泪地控诉着无法公关的痛苦。程粒甚至顾不得保住饭碗，破罐子破摔地给他发了许多带屏蔽词的表情包。

　　邵时辉指尖一顿，没有半分回复的意思。
　　他没想好究竟是要官宣，还是要澄清。

　　退出工作专用的聊天框，好友发来的询问顶了一溜儿，其中多半是来“关心”他感情问题的。
　　那些表面来往的人也并非如寻常般毕恭毕敬，字里行间藏了不少看戏的幸灾乐祸，甚至有人“好心”劝他别被糊咖带坏了名声。

　　而来自父母的问候则堆满了99+，这一点令邵时辉有些意外。两位老人家颇有耐心，硬是等到第100条没收到回复的消息，才终于狠下心来，打个飞的直奔G市。
　　刚落地，就被瘫软在地面的儿子吓得魂飞魄散。

　　“小辉啊！”邵母语重心长地劝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怎么能为了他，连形象都不顾了。”
　　邵父在旁边冷哼一声：“我看顾家那小子就是狐狸精，非得把你精血都吸干，再把这层皮剥下来。”

　　随时面临失去脉搏的邵时辉双手捂脸，浑身止不住地抖。
　　顾长星不是狐狸精。
　　他不能没有顾长星。

　　这些年絮絮叨叨的叮嘱终于化成耳边经久不衰的叹息，邵氏父母在顾长星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停止审判。
　　或许连他们都想不到，顾家独子，都崇集团的少爷，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一个连自己都作践的人，如何能换来他人怜惜呢？”
　　良久，邵父才这般说。

　　后来，顾长星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五天，眼瞧着各方面指标趋于稳定，医生才允许邵时辉短暂陪床。
　　指尖刮上白得透明的手背，热泪晕开在紧贴的肌肤之间。
　　他和顾长星早已在彼此的骨髓里深埋下钩子，稍微轻轻扯动，都能牵出一连串的模糊血肉。

　　若说无辜之人沦落成千人欺万人嫌，除了时运不济之外，多半难逃自身原因。

　　邵时辉曾几度拒绝受害者有罪论，难得跟父母犟嘴，为病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巧言辩解，一口咬定对方当年的不告而别必有苦衷。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是顾长星主动将自己伏进泥潭里，露出脆弱的脊背任人踩踏，碎了再也拼接不起的傲骨。

　　他承认起初的蔑视来源于看不起对方自甘堕落，也曾不合时宜地认为：这般行径，或许是想通过卖惨来博取他的同情原谅。
　　可事到如今，当这块烂泥真的被包裹进重症监护室时，邵时辉才愕然发现，原来这世间最需要它的，是自己。

　　他一面被粉饰太平的墙，乍看上去精致高级。只有当风雨来时，那些凑合的腻子脱落，才会露出千疮百孔、残缺不齐的壁面。

　　若说自己是表面风光霁月，内里虫蛀烂骨，那顾长星则恰好相反。
　　那块质地坚韧的玉，终掉泥潭中。

　　——

　　或许是被捆在后备箱的缘故，顾长星这一次倒免了断骨伤筋的痛，但颅内淤血压迫着，医生估摸着情况，仍保守地让他在病房里住满了三个月。

　　邵时辉的父母已经回家了，他们没在这里待太长时间，与顾长星说过几句话后，体面地买了些水果补品，连着儿子一并扔给了虚弱的病人。

　　与此同时，肇事者出院被警方审讯的视频流出，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我就是接受不了一个糊咖靠近我们邵哥！只有死了，才是为民除害！”

　　那偏执癫狂的状态，像极了邵时辉捏住自己下巴时眼角通红的模样。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门外传来声响，顾长星放下平板，看见提了午餐回来的上梁。
　　对方走上前来，瞥见屏幕上那狰狞的画面，轻轻将工具抽出：“别看这些视频了，有害身心健康。”

　　顾长星倚在枕头做的靠背上，消遣的物件被抽离，连带着心都空落落地。
　　“你的私生饭真疯狂。”他平静说。

　　邵时辉眼中划过后怕，抱着他安抚了几句，也不知道在宽谁的心。

　　饭菜被平铺好，他舀起的番茄汤，吹凉了就要喂。

　　顾长星看出那份藏在眉心里的愧疚，却不想领情，于是以有手有脚为由，拒绝了迎面递来的好意。

　　“长星~”
　　“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这段时间他被照顾得好，外面的饭菜被大老板批判得极为不健康，夹带私货地启用了自家酒店的厨师。
　　厨师是金牌得奖主，在邵时辉的层层筛选下聘请的，对于健康配方的研究很有一套。

　　一个春季过去，顾长星不仅免除了柳絮过敏的苦，还被温养出了几斤。

　　邵时辉忍不住上手捏了几下，指腹间莹润的回弹不再像往常那般病态硌手，让他有些流连。
　　大影帝对自己的养育成果满意极了，笑着说：“不错，有肉了。”

　　顾长星拿起筷子，夹起芦笋奶油绘意大利面细嚼慢咽，对摸在腿部的爪子有些排斥。
　　他吞下一口，说：“能撤回您的手吗？”

　　邵时辉抬眼，端起盈盈笑意，填充进顾长星的眸。
　　“我的。”
　　那双眼中满是餍足，像捕到猎物的狼。

　　对此，顾长星略感不适，微不可察地皱起眉提醒：“邵时辉，我们分手五年了。”
　　他说这话时，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大影帝再恶劣，到底让他在圈套中练就了如鱼得水的周旋本事，为彼此保留下为数不多的体面。
　　然而邵母的一句无心之言，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小星怎么瘦了？”慈眉善目的女子端了烹饪好的瓦罐汤来，看着他有些唏嘘。

　　顾长星浑身一震，本能地看向邵时辉。却见对方不动声色地削着苹果，说道：“能不瘦吗？五年都没好好吃饭。”

　　既告了状，又扒了马。顾长星在一瞬间失去所有挣扎的力气。
　　瓦罐汤很烫，他的心却哇凉哇凉。

　　从那以后，他无法再披起羊皮，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而那只流连忘返的手，也因此变得肆意猖獗。

　　顾长星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对方的腕骨，咬着牙骂：“前男友，请你自重。”
　　邵时辉愣是半个字没听进去，指尖在他手背一刮。
　　“你没提分手，我也没答应。”

　　不告而别的好处就在于，若干年后有人反悔，大可用这套说辞抵赖。
　　对方的回复熟练自如，像被录制好的声控装备，只要识别到“分手”二字，就会自动弹出语音。

　　顾长星有些头疼。
　　“你到底想怎么样？”

　　邵时辉笑而不语，初夏的阳光从窗外旋转，穿透树梢，照亮了病房。
　　顾长星呼吸一滞，心跳逐渐漫过耳膜。

　　他从那双凌厉斜飞的眼中，捕捉到了浓烈霸道的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