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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林晚的生日,是在季然一手安排的、极尽奢华的慈善拍卖晚宴上度过的。这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隐喻——她最私人的纪念日,被镶嵌在了一场最公开的、充满利益交换与社交表演的盛大仪式之中。

      季然的私人造型师团队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为林晚挑选了一条Dior早秋系列的黑色丝绒吊带长裙,面料本身的光泽如同深夜的湖面,流动着微妙的光影。剪裁是极致的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完美地贴合着她清瘦而起伏的身材曲线,将那份禁欲式的优雅勾勒得淋漓尽致。妆容亦是如此,极尽清淡,几乎看不出粉底的痕迹,唯独强调了唇部,用的是某种干燥玫瑰色的哑光唇釉,与身旁季然那抹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复古正红唇色,形成了含蓄而鲜明的对比,仿佛一场无声的对话与呼应。

      当林晚挽着季然的手臂,步履从容地走进那流光溢彩、衣香鬓影的宴会厅时,她们瞬间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一个是艺术圈内手段凌厉、声名鹊起的画廊女王,一个是香水界神秘高冷、被传为神话的天才调香师。两个同样美丽、同样气场强大、却又风格迥异的女人并肩而立,本身就是一幅极具叙事张力与观赏性的画面,足以引发无数的猜测与遐想。

      整场晚宴,季然都表现得如同一位最顶尖的指挥家,游刃有余,掌控全局。她以恰到好处的亲昵姿态,将林晚引荐给东海艺术馆的王馆长、几位在国际上颇有声望的策展人,以及数位重量级的私人收藏家。她的介绍词精炼而富有技巧,既抬高了林晚的身份,又巧妙地透露了她们正在合作的《梦境》项目,言语间编织着一张无形却牢固的人脉网络,为林晚,或者说为她们共同的项目,铺平了所有潜在的社交道路。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眼光毒辣的猎手,在觥筹交错与笑语寒暄之间,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和可能带来资源的关键人物。

      林晚配合着她,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礼貌的微笑,举杯,浅酌,应对着那些或真诚或试探的交谈。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精心打磨、完美包装的“艺术品”,正被它的收藏者季然,骄傲而策略性地展示给这个特定的圈子。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混杂着被掌控、被物化的细微不悦,但内心深处,又隐约浮动着一丝被人如此费心经营、精心“呵护”着的、难以启齿的虚荣与满足。

      晚宴进行到中途,空气里弥漫的昂贵香水味、雪茄烟味、食物香气以及人群的体温,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林晚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她低声对季然说要去一下洗手间,终于得以暂时逃离那片喧嚣的、令人疲惫的社交场。

      她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绕过人群,走向连接着主宴会厅的一个侧门露台。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深秋夜晚凛冽而干净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驱散了肺腑间的浊气。她走到露台的阴影处,倚靠着冰凉的雕花石栏,微微仰起头,让夜风吹拂她有些发烫的脸颊,试图让被香槟和应酬搅得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就在这一刻,放在手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中亮起。她拿出来,是一条来自夏禾的消息。

      “老女人,生日快乐。”

      后面跟着一个极其欠揍的、龇着牙笑的魔鬼表情。然后,是一张图片。

      林晚的指尖微顿,点开了那张图片。下一秒,她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心脏。

      那是一张炭笔速写。画的正是她自己。

      画面中,她穿着那件常穿的、质地柔软的白色丝质衬衫,坐在调香台前,微微侧着头,长睫低垂,神情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正轻轻嗅闻着手中细长的闻香纸。画者巧妙地捕捉了某一刻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午后阳光,那光线在她低垂的侧脸、纤细的脖颈和握着闻香纸的手指上,投下了柔和而富有雕塑感的光影。夏禾的画风依旧是那样粗犷、大胆,带着野兽派般的力度,摒弃了所有不必要的细节,仅用寥寥数笔奔放而准确的线条,却惊人地捕捉并放大了她工作时那种沉浸的、神圣的、与周遭世界完全隔绝的独特气质。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飞扬不羁的、同样用炭笔写下的小字:“To my Rose with thorns.”(致我带刺的玫瑰。)

      林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毫无预兆地撞了一下,酸涩与悸动交织着蔓延开来。她完全不知道夏禾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偷偷画下了这幅画。是那次在美院充满冲突的初遇?还是后来某个她不察的瞬间,这个如同幽灵般的女孩,曾悄然潜伏在她的工作室楼下,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窥见了她最不设防的状态?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窜起一阵莫名的、带着寒意的恐慌,但在这恐慌之下,竟又翻涌着一丝……被如此炽热、如此直接地凝视和记录所带来的、隐秘而危险的兴奋感。

      她指尖冰凉,还没来得及回复,又一条消息如同追击的炮弹般跳了出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抬头。”

      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林晚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露台精致的铁艺栏杆,投向酒店对面那条被霓虹灯牌映照得光怪陆离的马路。只见对面人行道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懒散地靠在一辆线条硬朗、反射着冷光的重型机车旁,见她望过来,立刻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用力地朝她挥舞着手臂。

      是夏禾。

      她穿着一件略显破旧的黑色皮质机车夹克,拉链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是那种一如既往的、灿烂到几乎有些刺眼、带着点野痞气的笑容。她看到林晚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便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蛋糕。一个看起来造型极其拙朴、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白色的奶油涂抹得并不均匀,上面孤零零地,插着一根细细的、正在晚风中摇曳着微弱火苗的蜡烛。

      然后,她隔着几十米的车水马龙与璀璨灯火,用清晰而缓慢的口型,对着林晚一字一顿地说:“许—个—愿。”

      林晚怔住了。她看着马路对面,那个在深秋寒夜里,像个固执的傻瓜一样,为她捧着一个如此简陋、却又是如此真实的蛋糕的女孩,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和明亮得灼人的眼睛。刹那间,身后宴会厅里那些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堆叠成塔的晶莹香槟、精致如艺术品的餐点,以及那些包裹在华服之下、挂着标准笑容的虚伪面孔,全都褪去了色彩,变得无比遥远、滑稽和不真实。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虚化了,只有马路对面那个身影,那朵在风中顽强闪烁的微小烛火,才是此刻唯一清晰、唯一具有温度和生命力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林晚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忘记了季然可能投来的目光,她真的依言,在露台的阴影里,双手在胸前轻轻合十,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思绪纷乱,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许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或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愿望,只是某种在强烈冲击下,本能的情感涌动。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看到夏禾已经夸张地鼓起的腮帮,一口吹灭了那根摇曳的蜡烛。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蛋糕放在机车的座位上,腾出手来,对着林晚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脸上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得意和狡黠。紧接着,她利落地跨上机车,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而狂野的轰鸣,如同一头挣脱束缚的野兽,载着她瞬间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消失在霓虹闪烁的都市夜色深处。

      林晚独自站在露台上,手心里竟微微渗出了汗意,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快得让她感到有些缺氧。

      她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转身重新走回那片她刚刚逃离的、温暖而喧嚣的浮华世界。宴会厅里,季然正端着一杯金黄色的香槟,与王馆长谈笑风生,姿态优雅从容。看到她回来,季然远远地朝她举了举杯,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那眼神锐利如常,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林晚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个表示无事的、惯常的浅淡笑容。但她内心深处无比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那个露台上,在那个女孩骑着机车轰鸣而去的瞬间,被彻底地、 irrevocably地改变了。某种坚固的冰层,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晚宴终于在虚伪的热情与不舍中落幕。季然亲自开车送她回云顶公馆。那辆黑色的保时捷Panamera像一尾沉默的鱼,滑行在午夜寂静的街道上。车内弥漫着高级皮革和季然身上那缕冷冽佛手柑的气息,安静得令人窒息。

      车子平稳地停在公寓楼下。引擎熄火,车厢内陷入一片昏暗。

      “生日快乐。”季然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静无波。她侧身,从副驾前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系着白色缎带的蓝色盒子,递给她。“礼物。”

      林晚接过,触手是 Tiffany & Co. 经典的蓝色小盒子那光滑而冰冷的质感。无需打开,她也知道里面大概是某个系列的经典款首饰,价值不菲,符合季然的品味和作风,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精准、高级,挑不出错处。

      “谢谢。”林晚轻声说,将盒子握在手中。

      “进去吧。”季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像电影里那样下车为她开门,她只是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林晚解开安全带,手搭上车门把手,准备下车。就在她推开车门的前一秒,季然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刺破了车内的宁静:

      “林晚,我讨厌复杂。”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锐利地投向林晚的侧影,补充道,“尤其讨厌……那些超出我掌控范围的、无谓的复杂。”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林晚完全听懂了其中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那是对她今晚露台短暂离席的质疑,或许,更是对她整个人生可能出现“失控”苗头的预先敲打。

      林晚没有回头,也没有辩解,只是同样轻声地回了一句:“晚安。”然后,她推开车门,踏入公寓楼下微凉的空气中,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将季然和那辆代表着秩序与掌控的黑色轿车,隔绝在了身后。

      回到那间空旷、清冷、如同展览馆般的家里,林晚没有开灯。她借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走到客厅的中央岛台前,将那个象征着季然式“精准关怀”的蓝色 Tiffany 盒子,随意地放在了光洁的台面上。盒子的旁边,是苏晴送的那支刻着她名字缩写的、沉甸甸的钢笔,代表着温暖安稳的过去与毫无条件的接纳。

      然后,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夏禾发来的那张炭笔速写——画中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专注的调香师。她没有任何犹豫,将这张充满了原始生命力、带着窥探与崇拜意味的画像,设置成了手机的屏保。

      她久久地凝视着屏幕上那个被炭笔线条赋予了另一种灵魂的自己,心中一片纷乱的寂静。

      夏禾的野玫瑰,带着一种原始的、不讲道理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更无法防御的方式,悍然刺破了她与季然之间那种充满张力与博弈的平衡,也搅动了她与苏晴之间那份沉静如水的安稳。

      它不参与她们成年人世界那些精密的计算、优雅的试探和复杂的规则。它只遵循自己内心最本真的冲动,想要,便去争取;热爱,便去表达。

      而这种纯粹到近乎残酷、热烈到不顾一切的冲动,对于早已在理性与规则的茧房中生活了太久、几乎忘记了本能为何物的林晚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一场足以焚毁一切现有秩序的危险野火。而她,站在这片刚刚燃起的火线边缘,感受到了久违的、令人战栗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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