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手搓一颗心脏[人外]》禾时黯

29、第29章

　　手指印。

　　这种颜色的淤青并非新伤，起码沉淀了三四天，林尽愁一眼便能看出来，刘少婷腕上的痕迹来自成年人。指头粗壮宽厚，不是一般体格的成年人。

　　表带还是扣不上，刘少婷放弃挣扎，捋平袖口将儿童手表塞进口袋。大人们你来我往的争执压根没流入她的耳朵，小女孩自顾自整理外套，抬眼望向余畅时，冷不丁对上林尽愁的视线。

　　与瞳孔难分彼此的虹膜黑得不反光，直直落在视野中央，令人震悚的效果不输超市工作人员脸上的黑洞。

　　“……呃。”刘少婷发出近似被噎住的微弱喉音，后退贴着货架。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不好意思啊同学。”

　　“……我也不想和你吵。”

　　“啊，我们在这儿聚了有一阵了，不然继续逛超市吧。有人要去结账吗？”余畅成功转移话题，她数了数购物车内的商品，判断是否应在合理范围内加几件。代金券全商场通用，没必要在超市里花光额度。

　　“我暂时不去，”徐行说，他搭上林尽愁的肩膀，“你呢？”

　　“嗯？”

　　突如其来的发问阻断林尽愁的思绪，她收回目光扫视众人，最终盯着徐行：“……我怎么了？”

　　余畅挑眉：“你要结账吗？”

　　“哦，还不用。”

　　余光里的刘少婷惊魂未定，悄悄蹭到余畅身后，探出一半脑袋，一只眼睛惶惑地仰望林尽愁。

　　她躲藏的模样唤醒一段记忆，林尽愁偶尔在家附近的公园散心，公园靠近住宅区，老小成群，时有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行过步道。

　　无一例外的，每个孩子都远远躲着林尽愁，下至襁褓里的婴儿，上至携三两伙伴玩乐的高年级小学生，仿佛她是从书里跳出来的妖魔鬼怪，张开血盆大口要吃小孩。

　　他们怎么叫她的来着？

　　“……怪物……”

　　林尽愁一怔。

　　“收银台那边没有人，应该没有怪物收银员，可能是自助结账？”余畅对卷发女人开口，后者担忧结账时遇到真正险恶的怪物。

　　“我们只是来消费的顾客，没偷没抢，代金券也是正当手段得到的，不会出事的。”

　　徐行安放在林尽愁肩头的左手没有移开，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按压她僵硬的皮肉。他又说：“那我们先分开吧，规定时间集合。”

　　用亲切的眼神向余畅示意，徐行拉走状况外的林尽愁。

　　分类摆放锅碗瓢盆的厨具区无人问津，林尽愁被塞进两侧高压锅夹出的角落，徐行堵在她面前，替她将滑入衣领的马尾辫梳理整齐，重新利利落落贴着背部。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他问，“情绪好像不太对。”

　　“……我有吗？情绪不对？”

　　“从这里可以感觉出来。”徐行手指自己的眼睛，笑意盎然的目光透出几分狡黠。

　　林尽愁并不认为自己情绪有异，她偏头看看自己的右肩，上面摆着男人的一只手，掌心温热。

　　徐行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立即挪走手掌：“不好意思。”

　　“没事，嗯……我没……我只是看到和余畅在一起的小女孩，手腕上有严重的淤青，像被人抓出来的。”

　　“这样吗，”徐行似乎对此无甚兴趣，“是她之前在哪里受的伤吧，你很在意吗？”

　　有点在意。目前为止，林尽愁没碰见喜欢攥人手腕的怪物，而其他幸存者会无聊又无耻到欺负小孩吗？余畅和刘少婷形影不离，她会知道什么吗？

　　捏出指印的宽大手掌，魁梧的成年人的手。林尽愁脑中模糊地闪现一道身影，他在公交车上大声嚷嚷。

　　这个影子很快与更陈旧的记忆虚像重叠，比她高出许多的男人像动画片里的怪兽，山一般挡住她的去路。

　　他伸出手——

　　温柔地抚摩她紧紧蜷缩的手指。

　　林尽愁从神游中猛地抽离，浅褐色的眼睛中倒映出她表情空白的脸。徐行用指腹磨蹭她弯曲的指节，似乎想让她放松。

　　“那个小朋友的伤和怪物总没关系，你怀疑我们当中藏着不怀好意的人吗？”他凑得更近了，包着纱布的手伸向林尽愁外套的下摆，轻轻夹住一根垂落的线头。

　　“买把剪刀吧。”他衣服上仍然残留着洗衣液的香气。

　　“我还没找到哪里有卖剪刀，”林尽愁第一反应要扬起空闲的手推开他，掌心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的胸口，“你那个，充当心脏的东西，恢复好了？”

　　掌下富有节奏的搏动与常人并无区别，林尽愁抬头盯着徐行：“我还没问过，你以前那副身体去哪儿了？你把它扔了吗？”

　　“垃圾怎么能随地乱丢。”

　　徐行笑：“回收再利用了一下，就是现在的样子。”

　　他无意详细解释，灵活的手指不依不饶缠着林尽愁，钻进她逐渐松懈的指缝，几乎与她十指相扣。

　　“你过去认识那个小朋友吗？”他将谈话拖回正轨。

　　“从没见过。”

　　“但你的脸色确实不好。她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这个人……不，这家伙不必要地敏锐。林尽愁含糊地揭过这一页：“我只是觉得孩子身上有那种淤痕很奇怪。公交车上，她不是和一个中年人坐在一起吗？我猜那是她爸爸，会不会是她爸爸家暴？我在想。”

　　“……”徐行意义不明地轻笑，“难怪小朋友不排斥你。”

　　他充满耐心，以礼貌的微笑倾听林尽愁的分析，但毫无疑问，陌生小孩的可疑伤痕并不能勾起他的兴致。

　　这当然很合理，毕竟非亲非故。他颜色极浅的眼珠像面镜子，林尽愁从中与自己对视，看到扩张的瞳孔一点点吞噬她的倒影，并且还在不断变大。

　　瞳孔的黑爬上眼白。

　　“！”

　　林尽愁猛然一挣，她条件反射抬脚就踹，却没摆脱徐行的束缚。对方与她交缠的手指犹如古代刑具死死锁住她，被纱布包裹的手掌按下她的膝盖。

　　“对不起。”徐行一眨眼睛，瞳孔瞬间复原，好似异常蔓延至眼白的黑色是场幻觉。

　　他态度积极地认错，却无视怀中人的戒备与紧张，也不放松手上的力道。

　　“你一直都这么好心，”他轻声细语，沉静地微笑，“从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对吧？我很希望你能想起来。”

　　“你……”

　　喉咙干痒。距离非常近，洗衣液的气味足以让淹没林尽愁的感官。

　　她企图趁徐行不备狠狠踩中他的脚背，但是她动弹不得。有什么东西，藤蔓似的，蜿蜒而上裹住林尽愁僵直的双腿。

　　从脚踝一路到大腿，冰凉的触感一圈圈绕紧。在林尽愁低头去看的前一秒，纱布覆上她的眼睛。

　　“对不起。”

　　徐行像是有些困扰，微微叹气重复道歉的语句。他说：

　　“我制造这具身体的时候，好像混进去了别的……你别看了，很不好看。”

　　“……那能不能放开我。”沉默片刻，林尽愁小声说。

　　“你着急要走吗？还是怕被人看见？不会有人来的。”

　　“……你放开我，我们也可以……说话的。”

　　比普通藤蔓粗得多的玩意儿钻进林尽愁的外套，攀上腰侧，犹如蟒蛇绞住猎物般围绕腹部收拢，似是打定主意要将她拦腰勒断。

　　“……徐行！”

　　“嗯，我听得到。”

　　未受禁锢的手怎么也掰不开身上的东西，抓都很难抓住。

　　这持续延长的物体表面光滑细腻，像层轻薄的膜，一受力就往下陷，林尽愁透过它压上某些柔软的团状物。

　　她做出抓握的动作施力，隔着薄膜“噗呲”一声，掌中的固体突然失了形状，软塌塌陷进指缝，湿润的流动感在手心蔓延。

　　“嘶……”

　　徐行轻轻抽了口气：“果然是我的一部分，会有点痛。”

　　“……放开我。”林尽愁感到嗓子火烧火燎地疼。

　　原先徐行至少看起来是人，此时此刻恐怕看起来也已经相当远离人类了。

　　环绕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对不起。”

　　伴随温和的语调，触手似的尖端触摸林尽愁裸露的脖颈，在颈动脉上滑来滑去，仿佛犹豫要不要下压。

　　“……没来过……去吗？”

　　第三人的声音砸进耳道，“触手”反应极迅速，骤然包裹林尽愁下半张脸，防止她叫出声。

　　厨具区位置较为独立，仅有半面连通其他区域，走进入口，还需拐弯才能到达堆放商品的货架。

　　外面的人若无心进来闲逛，根本不会发现角落里的林尽愁。

　　购物车车轮刮过地板。

　　“进去看看倒是也没关系。”

　　说话的是余畅，她越来越近。

　　“好吧。”

　　徐行幽幽地笑，林尽愁周身一切束缚感旋踵即逝，她在夺回视觉的同时伸手用力往外推，男人的肩胛骨撞上货架侧面，“咚”地作响。

　　无论怎么眨眼，徐行的躯体一如既往，没有冒出来多余的部件。

　　“欸？”

　　不远处购物车的动静一滞，余畅提高声音：“……有人吗？”

　　被撞开的徐行手扶自己购物车，他平静地盯住林尽愁，眼神中温暖的笑意尚未消散。

　　“有人，我在这里。”林尽愁不由得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