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darkness

39、第 39 章

　　一阵长久的沉默。灯上的火苗如豆，潮湿的风灌进来，豆子们忐忑地跳着。
　　他说今天是阿娇姐的生日。
　　你自己的生日，这也忘记了么？

　　我倒抽一口凉气。
　　阿娇生于十一月二十九。这个齐如跟我聊过，如此要紧的事情，可惜当时却不曾认真放在心上。简单的两个数字，记也记得容易，忘也忘得干净。

　　阿娇姐每年生晨，不是都要拉上一堆人犬马笙歌，折腾上好几天的？
　　何以今年这样寂寞也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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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因为这天其实是别人的大日子，完完全全事不关己？

　　他用聊家常的语气问我。
　　造这间殿的工匠很巧，上面的人讲话，声波传过来几乎不损失什么，堪堪关住了，并且回荡着。
　　所以三个句子我都听清楚了。

　　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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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象有数以群计的催狂魔从这个空间经过一般，所有带着温度的东西都冷却下来。周围可供人呼吸的气体凝固时，如同迅速结冰的湖面，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我想起拔光毛的野鸭，剜去鳞片的鱼。
　　我顷刻被看穿了所有的伪装。

　　对啊，我谁吖我？

　　我不回答他，是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
　　心思转了好几转，却突然匪夷所思地轻松下来。
　　以己度人，大约拔光毛的野鸭和剜去鳞片的鱼也会觉得轻松。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告诉他，我叫裴洛阳，这个名字，你……陛下应该不是第一回听说，所以我并不总是说谎，对吧？
　　陛下什么时候发现的？
　　亏我还一直以为我装得很象。

　　他说很早就看出来了。

　　陛下真是天聪圣睿。——身份一下子变了，攻守易势，我寻摩着拍个马屁总错不了。
　　不过您说的很早……是多早？

　　我等着他解惑，他却突然冒出来一句：
　　真是……这样讲话，脖子累死……

　　啊？

　　我讶异地看着他感慨完便不再理我，拉拉扯扯解开了勒在下巴上的冠带结，将头上坠满旒紞的冠冕一把拿下来，露出一张略显烦躁的孩子脸。
　　他把皇冠放在一边，手按在脖子后面揉了半晌。
　　末了，他说你过来吖，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我上下左右巡视殿内，半个人也木有……哦，错了，还有个曼倩，可他睡得好香甜说……

　　看什么看，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在上头又怒了。

　　战战兢兢挨过去。
　　怎么回事我发现我竟然有点怕他。

　　“这个，戴啊戴的，戴久了就该习惯了吧？”
　　“习惯？”他站起来，打我身边经过走到丹陛的柱子旁边又坐下，顺便靠着那根柱子，“你自己去掂掂……”
　　我正好奇得紧，既然有皇命，依言把那东西搬了搬。
　　娘唉……这，这死沉死沉的，变压器啊？
　　“这个还算好的。祭天的时候要戴的那个更厉害。”
　　皇帝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当的——我再一次以实践加强了这种认知——至少，他需要有一个坚强的龙颈椎。
　　汉代皇帝尤其可怜。坐姿应该沉稳如钟，连椅子都没有，人前，腰还一定得要撑得笔直。

　　“到底什么时候？”
　　我问回我的问题。
　　“一开始就知道了。”
　　“不会吧？”
　　我居然如此失败。谈到第一次见他，恍惚是在……我努力地回忆着。
　　“比那个还早。”
　　他仿佛看穿我。

　　“刚才李少君辨认铜鼎的时候，你在心里嘲笑我对吧？”
　　对话怎么一下子跳到这里来了？
　　不过基本上……事实确是这样没错。
　　我心说皇帝大人，你果然很睚眦，这样的小事都不放过，现在来秋后算帐。
　　表面上我狂摇头。
　　“少来。你一定觉得我很蠢。”
　　“真的没有。”
　　我强辩。
　　“不过鬼神这种事情，真的有应验的。我经历过。”

　　俺还经历过第三类接触，在UFO里喝过下午茶叻。
　　我心说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才是真的。

　　“你一定又在笑我……算了，随你吧。”
　　“没笑。怎么就是不信我。不过当时事情是怎样的？”

　　“上林苑在先帝的时候扩充过一次，扩充的地盘上有个氾氏观。在平原很不好找，周围都是一人高的芦苇，但据说那地方没被征用以前，里头有个神君，很多人去祭祀。”
　　“有天我跟阿娇姐吵架，——她总跟我吵，女人真烦，我都不知道每回我是怎么惹的她——吵完了，祖母要训我，祖母训完，母亲接着训。我躲去灞上，回来去了趟上林苑。”
　　“没注意跟人走散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方向，黄昏的时候，就到了那个据说闹鬼的氾氏观。”
　　“当时房子都快垮了，好多松鼠拿它作巢。”
　　“我听到有小孩在观里说话，我走进去，却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人。”

　　听到这里，我开始觉得恐怖了。
　　这时代照明不够，非常适合在天黑后说鬼故事。
　　他在跟我讲上林苑之七个不可思议么？

　　“然后那个小孩的声音又来了，她问我我是谁。”
　　“糟糕地是我只听见声音，看不到人。”
　　“我问她你又是谁？”
　　“她告诉我，她叫黑暗。”

　　——黑暗？
　　——对，就是我。他们叫我神君，其实我只是个小鬼而已。
　　——好奇怪名字。

　　——你有事要我帮忙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

　　——真新鲜。到这里的人都是需要我帮忙的。
　　——我只是迷路了。
　　——那没关系。反正我闲着。你说吧，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到的。
　　——算了吧。

　　——你不信我？
　　——如果你真有那么厉害，那么就想个办法，把我身边那个麻烦的女人送到别处去吧。

　　——送去哪里？
　　——随便哪里，只要不在我眼前就好。

　　——没问题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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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讲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但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但如果没有那个叫黑暗的小鬼，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让我穿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说来说去是面前的这个人？

　　“我回来那天，你飞了个风筝到我面前，叫我大人，我开始觉得不对劲。”
　　“我跟刘陵一起，你不吵也不闹。”
　　“我没见你打过人。”
　　“我看到你爬树，看到你吃辣椒，看到你做一件又一件以前的阿娇姐从来都不会做的事情。”
　　“我都吓着了。”

　　我说你才是真的把我给吓着了。

　　“姑且认为你是一个和阿娇姐长得很象的人好了。但是你在汤泉宫喝醉酒那天，我仔细看过，所有的痔都长在一模一样的地方。”

　　关于他怎么“仔细看”的，我为避免死机，自动忽略。

　　“我只好问你的宫女齐如。”

　　“她说了？”

　　“……我有办法让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