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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和陈沛文(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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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陈沛文的故事要从我讲起,我出生在一个叫永湖湾的小镇,一直到上大学才离开那里。
永湖湾虽说是镇,但和村子没两样,只是镇中心还能算上是个镇子。往里走两步就像是遗落的村庄,有山有水,绿植遍地,清晨有鸡鸣,夜晚有蛙叫。
周末我经常一个人在镇上到处跑,像足一个没人看管的野孩子。
我不是野孩子,但我确实没人看管。自我有记忆以来爸爸就没有管过我,而妈妈也已经去世了。
听奶奶说那是雨天的一场交通意外。奶奶是等我长大点告诉我的,所以在那之前我都很喜欢雨天。
雨天泥土特别软,停雨后我可以在上面画画,出太阳后就会凝固,我经常跟蚂蚁和青蛙炫耀我的作品。
我喜欢冒雨跑出去玩,在泥土上大力地踩出一个又一个坑,然后用石头挖深点,埋些小玩具进去,等我忘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去寻宝藏了。这是我童年最喜欢的游戏。
还有我会收集很多锅碗瓢盆,在雨天假装自己是一整个乐队。乐队这个词是我在方世彦那学到的,他家里有电视机,还有游戏机,在我小时候这都是很新奇的东西。
雨天对于我的童年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太多了,怎么讲也讲不完。总之,在我雨天给我带来不好回忆前我都很喜欢下雨天。
喜欢雨天还有一个原因,我和陈沛文第一次见面是一个雨天,那时候我八岁。
在多次的软磨硬泡和旁敲侧击下爸爸终于答应送我市里的机构学美术,第一次到教育机构我就哇地叫了出来。我就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小孩,当时并不觉得会丢脸什么的,反而因为看到新奇的东西高兴了一整天。
我是自己搭公交来的,怕迟到会被老师骂,所以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多出来的一个小时我也没闲着,把教育机构一整栋楼都逛了个遍,等我下到一楼就开始下雨,我也没地方去了,就乖乖坐在凳子上等上课。
我就是坐在凳子上见到的陈沛文,我对这件事印象特别深刻,但不是因为陈沛文,而是因为她的妈妈。那是我第一次见那么好看的人,这哪能是妈妈,应该是姐姐。
我想我当时应该有哇地叫出来,她们两人穿着同样的黑色连衣裙,应该是她妈妈特地搭配的亲子装。
黑色长裙和她妈妈那乌黑又浓密的卷发特别搭配,在耳朵处还别着一个珍珠发夹,发夹上的珍珠特别大,跟耳环上面一样大,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到了香港的电影明星。
我从长椅走到门前的圆柱后偷看她们,她们没有打伞,被淋湿的陈妈妈只顾着给女儿拍打头上和衣服上的水,忘了自己身上也湿漉漉的,陈沛文也贴心地给她妈妈擦去裙子上的水珠。
妈妈和女儿,多么美好的画面。
可我为什么没有妈妈?想到这我羡慕的眼神一下变得暗淡而湿润。
在这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没人跟我提起过妈妈,爸爸奶奶从来都不管我,我也理所应当的认为妈妈也不会管我,妈妈的不存在早就被我一天一天合理化了。
我的妈妈会是什么样的?有妈妈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会像别人的妈妈一样美吗?她会不会把我也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如果她在一定不会让我下雨天到处跑吧,她一定会帮我擦去裙子上的雨珠吧。
我看着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一样的陈沛文哭了出来,有妈妈的人真好。
她真的跟日漫里的小女生一摸一样,很漂亮,皮肤又白又粉,背着小书包的样子特别可爱,还会乖乖挥手跟妈妈告别,而身后的妈妈会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走完那条短短的走道。
哪像我这个野地里的小孩,灰头土脸,身后从来没有一对期盼的双眼。
当时我真的以为有妈妈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不过后来知道了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家庭,而陈沛文是不多的幸运儿。
铃声响了,我跟在陈沛文的后面走向教室,没想到她和我一样在美术1班。
进到教室我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故意坐在她旁边。坐下时刚刚的悲伤还没结束,一滴滚烫的泪珠从我脸颊滑落。应该是我抽鼻子声音太大,被一旁的陈沛文注意到了,她拿出手帕纸,像帮妈妈擦雨珠一样轻轻的帮我擦掉了滑落下巴的眼泪。
“你怎么哭了啊,是有什么不开心吗?”她问我。她的声音特别温柔,配上她的装扮,就像是童话里善解人意又乐于助人的小公主。
她接着问:“你的书包呢?是不是忘记带笔了啊?没事,我妈妈给我准备了很多只。你可以用我的。”
我确实没带笔,确切来说我根本不知道要带笔,爸爸可能是太忙忘了告诉我。
陈沛文双手拿着笔递给我,毫不吝啬地对我微笑。她那瞬间好像一个小太阳。真好,被爱着的小孩真好。
我当时认识的同学中,也有很多阳光的人,但他们常常是有选择的,只有对一些美好的事或人展现她们阳光的一面,对于他们见不到的另一个世界并不感冒。
我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从小我就知道,但我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很快乐。所以我就算不交朋友也不影响我。毕竟我跟大多数人找不到共同话题,在每个女孩子讨论着芭比娃娃和最新动画片的时候我不是在田里跑就是在水里玩,谁愿意和一个手上经常沾满泥土的女孩玩。
接收到好意太少的人很容易被感动,小孩子更是如此。所以当时觉得陈沛文特别好,所以那天开始一直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她去哪我跟到哪,她做什么我就学着做什么,她画什么我就画什么。
她是天赋型选手,老师一点就通,画起来绝不犹豫,画什么像什么。后来知道她妈妈是学艺术的很多东西就讲得通了。
可是她对画画并不感兴趣,很快就放弃了画画。不过这只是她很普通的一个选择,就算她不画画,还有很多优秀的东西拿得出手。
哪像我一样,能去到机构学美术已经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了。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她随便丢弃的东西,是我求来的。
我很羡慕她,从见到她的第一天就开始羡慕她,越是了解她,这种羡慕就越越深,但最后没有转化成嫉妒,而且不知何时起这种羡慕变成了爱慕。这都是后话了。
陈沛文有种莫名的亲和力,说不上来,可能长得比较友善,又或者被富养的小孩对别人没有敌意、随和,让人好接近。
她很快就在美术班里交了很多朋友,我是其中的一个跟屁虫。她会照顾每一个和她玩的人,经常给我们带好吃的,知道我一个人回家还会叫妈妈顺路载我到公交站。
因为机构附近的公交站很久才有一趟回永湖湾的车,她们就把我送到离他们家很近的一个公交站,她们住在郊区,那里离我们镇也比较近,公交的班次会多一些。
有时候陈沛文会陪我等,要是车很久不来我们就到附近的游乐园玩,那是个很小的游乐场,只有一些简单的游乐设施。陈妈妈担心不安全,所以从来不给陈沛文去。
她每次都是和我偷偷去。一开始会用各种理由支走陈妈妈,后来就直接说陪我等车她妈妈就答应了,留司机叔叔陪我们。
我也是认识她之后才知道还是司机这种工作,那时候我们家还只有一辆残旧的红色摩托车。我爸开了好多年,想到要是有人专门给我们开那辆摩托车还蛮好笑的。
认识她之后让我一次又一次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车是可以遮风挡雨的,车也可以不颠簸。
从前期待周末满山跑,后来期待周末去机构上课,这样我就能学画画了,还能和陈沛文玩。她经常带些玩具送我,作为回礼我送给她我觉得最好吃的糖。
每次见我送东西给她,她都会拒绝,她说玩具是她不喜欢才送给我的,我喜欢的糖应该自己留起来。
我当时并不相信,怎么有女生不喜欢芭比娃娃、贴纸、娃娃屋和玩偶。长大真正了解后她后才知道她没骗我,她对所有东西都不在乎,她说只要重要的人留在身边就好。
她送给我的每一件玩具我都有当珍宝收藏起来。等我上班了那些玩具还被我带在身边,我收藏这些玩具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这些小玩具的主人未来会成为我唯一的恋人。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12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小时候很单纯,见到美好的东西就像拥有,拥有之后就以为是永远得到了。
我以为我和陈沛文的友谊会永存,美术课也能一直一直上下去。
比美术课先一步结束的是我和陈沛文的友谊,她消失了。第十二节课她都没来上,那天我等了好久好久,上完课都在等,等到天下雨,等到好几个老师问我家长怎么还没来接我,等到最后我一个人在第一次见她的长椅上哭。
我没有伞回家,也没有顺风车可以到公交站了。一人淋着雨走到附近的公交,等了好久车都没来,没有游乐园可以消磨时间,没有玩伴陪我聊天,时间变得无比长,我差点以为夜晚不会来。
最后车来了,夜晚也来了,等不到的只有陈沛文。
那天我穿得很单薄,一路抖着回家,回家的途中在桥边滑倒了,摔破了膝盖,我经常摔所以很能忍,可那天特别疼。
那天之后我就开始讨厌下雨,我不爱跑出去淋雨了,也不爱去跳土坑,也没兴趣当鼓手了,更讨厌的是交朋友。
朋友不像那些不会动的山啊水啊,你想去找他们就找得到,朋友是可能随时离开你的。认清这件事对于当时只有8岁的我是很残酷的。
我从一个无忧无虑的野孩子,慢慢变越来越沉闷。
我爸开始夸我懂事了,知道学乖了。那么费钱的课程也别去学了吧。
在那之后每当认识新的人我就会很慎重的考虑,我们真的要成为朋友吗?我能接受她离开我吗?我能随时离开她吗?我几乎都会觉得不能。这件事的唯一解就是和大家都保持着普通的同学关系。
直到初中和我还保持友谊的只有从小认识的人,我的邻居方世彦和远门的何晴。他们俩很不一样,我和他们也不算特别聊得来,但我们有个共同点,一起履行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我们可以很久不联系,但只要找彼此一定找得到,而且可以很快从普通交情成为密友。
我就这样一人傻乐着长大。等到懂事后我就不再怪陈沛文,她变成了我儿时一段很奇妙的回忆。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谁想到我们缘分还没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