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雁字》秉笔长长

1、开局不利

　　“别睡了！你可知你欠了我家多少钱？!”震耳欲聋的高喝在林槿悰耳边炸开，妇人尖利又快速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是被梦魇住了吗？
　　她皱着眉努力想睁开眼，睫毛颤动间肩膀被一股大力硬攥着剧烈摇晃。
　　尖锐的耳鸣于头晕目眩混合在一起使她脸色变得更差，林涛见她竟是一脸不耐烦皱着眉心中肝火更旺，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扣住她的肩膀。
　　推搡的动作迫使林槿悰睁开眼，睁眼后看清身处之地愣住了。
　　抓着她肩膀的妇人梳着发髻、满头珠钗的妇人正柳眉倒竖，身上的丝质藏蓝色三建交织袍因激动的呼吸而起伏。
　　向妇人身后看去，房间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木制，随处可见的古籍字画陈列得当，品质上乘的兰草悬挂在窗边微风一吹，与朱纱串连摇曳。
　　就连她自己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丝质成衣，鹅黄色的衣物在日光中泛着粼粼彩光，林槿悰虽是个老师但他们家也算得上中产家庭认得她身上穿的是织花锦缎，可见此人身份不是寻常百姓。
　　……这一切，真实得令人心慌。
　　林涛见这侄女还怔愣坐在桌椅边目光飘渺，细眉拧起：“别怪姑姑多事，你可知这段时间庄子里欠了多少钱？”说到激动处还锤了锤胸口：“全是我替你补上的！自从哥哥逝世后我帮衬地不少了罢，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她不是刚在办公室伏案小憩吗？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冰水般浇遍全身—她似乎真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了。
　　用手使劲掐了下大腿，真疼！真的不是在做梦。
　　那她不会是……穿越了吧？
　　“林槿悰！我跟你说话呢！”
　　这竟与她的名字一样！还未有更深的想法一震尖锐的头疼从颅内深处炸开，她扶额撑桌，一时间无数记忆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悰儿，爹爹的私塾最近太忙无暇顾你，听先生说你的课业又要结束了？”视觉随着动作摇晃，林父慈爱的看着她道：“我们悰儿真乖，真聪慧。”
　　“悰儿……我可怜的悰儿，别为祖母难受，祖母先去和你母亲见面了……乖……”眼前的老人说完话便没了声息，她趴伏在祖母床边不住哭泣。
　　“小姐出口便能成章，应该去考取功名呀！”视线摇晃，“我若能榜上有名那拿笏板的都岂不是成了米饭装的了！”两个女孩笑成一团，眼前的女婢小水嘟起嘴：“可我是认真的呀……”
　　……
　　视角又变换了，这次她面对巨大的灵堂前跪在蒲团上，周身雪白身披缟素，白菊与悼词落在她身侧，上面写道：“恭送慈父驾鹤西去享乐天伦……”
　　眼中的泪已经流干了，林槿悰麻木地跪在那里，听着不相熟的林涛捧着账本一句句对她念着明显不对的开支。
　　此后，林槿悰在世的至亲一个都不在了，偌大的林宅空荡寂寥不见笑语，身为唯一长女她身负父亲临终嘱托：“悰儿，你和私塾……是为父此生唯二牵挂，愿你平安幸福，愿书院桃李天下，为父知道你……你……”林父未将最后的话吐出但林槿悰已经知道林父言下之意。
　　她接管书院，努力将父亲遗志薪火相传。但，林槿悰毕竟只是一书闺小姐，对于家中偌大产业管理不通，不过半载便已有亏损。这时她的姑姑又找上门来，提出分家安宅。
　　“你一个女娃娃又不懂得如何管理，还不如将田产一分算了！”
　　“父亲不是都将庄子分给您一些了吗？从没分了又分的道理。”林槿悰站在厅中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田产？如今家中最大的田产就是书院那片地了，姑姑，此是父亲心血，槿悰恕不能让。”
　　“你一个人又管不好！难不成家都给你败完才成？”林涛带着她襁褓中的孙子表现得一脸慈爱：“你表弟都成家立业了，如今也该婚配，这事姑姑帮你参谋参谋。”
　　“不用了姑姑……我……”
　　进门的媒婆将林槿悰的话语打断，对她行礼完就说：“林小姐不婚配怎么成呀？盘条靓顺出落成林小姐这样的可不多见……”
　　“对呀悰儿，姑姑是为了你好。”
　　东一句西一句话让温婉柔弱的林槿悰说不出过多斥驳之言，急得无数话憋在心里砸得现在的林槿悰头晕。
　　此后的一段时间林槿悰一颗心掰成三瓣用，她把委屈和无力都藏在心里用事务把时间填满。
　　她白日管着私塾晚上挑灯学管理做账时不时还得应对这些难缠的亲戚，焦头烂额一刻都未闭眼连轴转了好几日，终于坚持不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等她消化完“林槿悰”十八年间的所有记忆后深深闭了闭眼，怒火无力和痛苦交织在心里，她清楚地感受到林槿悰留在体内的无力与痛苦和自己产生出的愤怒。
　　林槿悰握拳将林涛放在身上的手拂开，站起身来看着她。
　　“姑姑，您到底想说些什么？”
　　林槿悰忽然变了幅样子让林涛声音低了两度话语间含着心虚：“姑姑这是来问问你最近庄子的情况还有……“
　　“还有怎么把我卖出去，是吗？“林槿悰走到门前将房门拉开，趴在门上偷听的媒婆措不及防失去依靠”啪“地一声跌倒在了房内，爬起身来感受到屋内的尴尬氛围笑了下。
　　林槿悰记得她这个姑姑在林父去世时要的钱财和报账可是一个都没对上，虽这个世界的林槿悰没心思和她计较这些，但从21世纪到来的林槿悰就要帮她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她提了口气对林涛道：“姑姑说父亲的丧费花销有十万两银子，试问各店收据呢？在哪买的东西材料？我记得当时房梁上的白绢离近了看都能看到线头，这就是您说的花了五百钱买来的？”
　　林涛将眼睛都瞪大了：“你在跟我算账？！若不是我当时为你跑东跑西你一个丫头片子如何能将葬礼办得风风光光？”
　　林槿悰一步步靠近她：“风风光光？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忽然有些气笑了：”父亲教书育人不图名利，他死后的葬礼却让你们搭了梯子攀上为他祭奠的世族显贵！”
　　“为何曾经父亲在的时候你都不来看我如今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姑姑，做人不能如此。”
　　林涛看着如此镇定有着强势之意的人添上了些许陌生，目光闪烁几下眯起眼镇定下来她这么多年的阅历怎如此让她占了上风。
　　她上前一步主动握住林槿悰的手：“曾经是姑姑不好不来看你是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但姑姑一直在为林氏的生意辛劳，你说，这些亏空你不给我我们家该怎么活?”
　　媒婆上前一步将文纸撑在林槿悰眼前：“小姐，您有这么多钦慕你的，你看看又不妨事。”
　　平白将要还钱的人从林涛转成了她，林槿悰气得牙痒痒劈手将文纸拿起来看:
　　【张氏长公子，年方26，聘礼五万两白银。】
　　【李氏二公子，年方28，聘礼七万两白银。】
　　【王氏长公子，年方29，聘礼九万两白银。】
　　……
　　这完全是将林槿悰当一件商品在卖了，只要她点头她就要嫁给不认识的剩男给他们相夫教子，这恶毒的姑姑甚至只为她寻觅聘礼多的，不论年岁多大人品几何，只要将她卖出去就好。
　　媒婆一边陪笑道：“怎么样啊……”
　　撕拉—
　　林槿悰当着两个人的面三两下将文书撕了个粉碎扬了一地：“我一个都没看上，不妨再相看几个聘礼更高的？姑姑觉得有人会出百金买我吗？”
　　“你！”林涛这下真的生气了，一拍身旁的桌子厉声道：“你若不想嫁人那就将庄子里的亏空都还我！”
　　“可是姑姑还未和我将那十万两白银的账算清楚。”林槿悰丝毫不虚直视着她：“将所有的账目清算清楚如何？”
　　林涛气得脸通红，昧下来的钱早都花完了都过了小半年还要和她翻旧账，心中不断埋怨她这个侄女何时变得如此没有礼数。
　　她快速道：“账目当时给你念的清清楚楚早都没收据了，但是最近庄子的亏空还白纸黑字地在那放着，你欠了我家九万钱的账这月末若是不还给我，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罢重重将账本拍到桌子上转身推门而出，她身旁的媒婆从袖中掏出一份新的文书小心放到桌边后追着林涛离开。
　　室内终于安静，林槿悰叹了口气走到房内的梳妆镜前坐下，镜中正值桃李年华的美人丹凤眼中蕴着化不开的忧愁，纤体玉面蕙质兰心的妙人偏偏落下了如此结局。
　　静坐了片刻林槿悰打起精神，推门走出门细细打量这个全新的世界。
　　林宅面积不小且园中聘有仆役女婢，他们见了林槿悰便会屈膝行礼问安，脑中闪过的记忆将他们所有人的身份重现，如此走了一圈她就已经承载了林槿悰的大半记忆。
　　既然已经穿越到此再悲天悯人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边走边想着脚步停在了一间书房的窗边，里面有一名老先生在磨墨写字，古籍和字画陈设其中。
　　林槿悰静静看着老先生执笔书法，待他笑着将画晾干放起，眨了眨眼，里面的人又消失不见。
　　她猛然知道这名老者身份，右手放在心口揉了揉，转身向大门走去。
　　门口一名仆役见她，快步走近：“小姐要出门？可要备马？”
　　“不用，我要去私塾看看。”林槿悰跨步出门，随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林家开设的，镇上最大的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