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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新路启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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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躬身走进宫殿时,沈执锐正在作画。
这是她两世为人都未曾放下的爱好。只是前世在深闺之中,丹青不过是女子修身养性的闲趣。
而穿越到现代后,绘画竟然是可以作为女子的特长存在,她也参加过大大小小许多比赛。
前世画尽江南烟雨,现代绘过北国雪原,此刻笔下却是京城内外的舆图,她在通过这种方式记忆属于自己的大好河山。
内侍轻声提醒:“谢寻公子求见。”
她垂眸看去,舆图绘制运用了上辈子地理绘图的一些知识,虽然直观但对于大宣君臣来说应该有点难以理解,收起来之后才说:“宣吧。”
谢寻为了避嫌,火器司有进展也只是让暗卫上报,很少到宫中来亲自见她。
一见面,沈执锐就忍不住嘴角挂上笑容。
只见谢寻仍然穿着那件墨貂斗篷,即便殿内炭火暖融,仍将系带扣得严实。行礼时斗篷下摆纹丝不动,仪态端正得近乎刻板:“拜见殿下。”
“起来吧。”沈执锐道。
谢寻抬起头后微微垂下视线,避免目光直接相对。
他耳尖有些红,穿着这件斗篷时总忍不住想到沈执锐将它递给自己的时候。
“禀告殿下,我有篇文章想要发表在下期报纸上,想请您帮忙看看合不合适。”
沈执锐玩味道:“第一期上面应该有投稿方式吧,你这是要本宫徇私枉法?”
“不敢,殿下。”谢寻正色道:“因涉及军械,而且此文若按常例投递,需经工部、兵部、翰林院三重核验,特来请殿下圣裁。”
沈执锐轻嗯一声,接过文章逐字阅读下去。
谢寻写文章用的是清隽小楷,没有某些老臣笔走龙蛇却难以辨认的傲慢,每个字都非常清晰。
文章内容写得花团锦簇又不失质朴,将火器改良之利述说得深入浅出,关键处皆以“锻造改良”等语句含蓄带过。
她忽然抬眸:“这斗篷,你改过内衬?”
谢寻一怔,耳尖更红:“殿下恕罪,臣也不知道该不该还……”
“不必了,”沈执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文章写得还算不错,你的用意是什么?”
“臣觉得也许其他藩王和臣子也能看到,有震慑之作用。”
“难道不如天降异象唬人吗?”沈执锐问道。
“他们不会永远相信天神,但会永远忌惮强大的武器。而且亲身参与火器研发之后,臣有信心确实可以领先其他势力一甲子。”
暗卫向来认真,早就把他在火器司的事情如实汇报。
谢寻确实慧敏,对于火器这些事情都很容易触类旁通。
他通宵演算炮管膛线,为改良击发装置和那些工匠们夙夜交谈。
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竟然能沉下心来做些事情,并且确实能做好这份工作。
沈执锐看向他的目光里确实多了几分欣赏。
谢寻告退了之后,沈执锐想到自家母妃,无论出于何等考虑都要去那边坐一会儿。
她带着林逐鹿进来时,惠太妃正坐在窗边暖榻上,太子裹着杏子黄的锦被偎在她身旁,边听她念书边打着哈欠打盹。
炕桌上摆着七八碟糕饼鲜果,都被动了一小块。
最近谢太傅生病休养在家,惠太妃心疼太子读书艰难,借此机会从东宫接了过来。
“锐儿来了,快来讲讲女官的事情。”惠太妃眼睛一亮:“本宫看到了报纸,真是好东西。这上头说女子能考算术?当年我尚待字闺中时,那群老古董还嚷嚷女子不宜碰算盘呢!”
太子忽然举起咬了一半的莲蓉饼,一本正经地说道:“皇姐,太傅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让你这么和我说的?”沈执锐没有用逗孩子的态度,认真转向沈执瑜说道。
“啊……”小孩被问得傻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母妃。
“太傅说得也不全对。”惠太妃连忙插话道:“你看如果选出一些女官来,这些姐姐能帮百姓算粮账,比只会绣花的强多啦。”
沈执锐皱眉道:“绣花也很好。”
林逐鹿抿嘴一笑:“太妃娘娘,下一期添了《女史箴图》,专讲前朝才女理政的故事,鼓励大家报名参加女官考试。”
“你瞧瞧这个,”惠太妃从炕桌抽屉里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谢太傅前日托人送来的,说是他养病期间整理的。“
沈执锐接过册子,只见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女官考选辑要》。
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帘。有历代才女理政的实例,更有具体的考试科目建议,甚至连评分标准都列得清清楚楚,不愧是曾经主持过许多场科举考试的老臣。
“太傅这是......”沈执锐有些诧异。
谢崇古向来是老古板,如今竟主动整理起女官考选的资料来。
惠太妃轻笑:“那老顽固是让你给吓的。前日他抱病来看太子功课,正巧读到《京华新报》上那篇《女官论》,气得直吹胡子。”
“然后呢?”沈执锐命令侍女把太子殿下抱下去,接话问道。
“然后他第二天就又说自己病情加重,告病在家,只着人送来了这个。”
沈执锐低头翻阅着册子,目光渐渐深邃。
谢太傅的字迹苍劲有力,前面说要读《孝经》不过是废话而已,她选择直接无视,但是也有些东西颇有可取之处。
谢崇古详细列出了《九章算术》中比较适合初学者学习的内容,涵盖了算数能力和思维能力,可谓是比较全面,册子末尾还附了一页《女官服制议》,连官服的颜色、纹样都提出了建议,显然是默许女官制度不仅仅只局限于后宫之中。
“母妃觉得,“沈执锐合上册子,“太傅此举是何用意?”
惠太妃目光悠远:“这老狐狸看得明白,女官之事已是势在必行。他如今示好,无非是想在将来的女官选拔中留些话语权。”
“这绝对不可能给他,女官制度从遴选到考核,必须全由女子做主。谢太傅若真妄图插手此事,大可以继续在家养病。”沈执锐笃定道。
她语气转冷:“ 倒是谢寻比他父亲明白事理。”
林逐鹿闻言抬头:“谢公子确实心思缜密。昨日他送来了女子可以操控的武器图样概念图,还有女子护卫队训练方案。”
“这女子护卫队……”惠太妃欲言又止。
“待人手训练完毕,自然会拨给母妃一支。”沈执锐承诺道。
“逐鹿,”沈执锐忽然转身,“明日你去谢府探病,带支老山参。就说太子背《论语》时总念叨太傅,盼他早日康复授课。”
林逐鹿会意:“定将殿下的关怀带到。太傅最重太子学业,此话比什么补品都管用,也许看到补品之后会忍不住立刻起身回归工作呢。”
惠太妃欣慰地点头:“如此甚好。谢家世代清流,在士林中威望颇高。若能得他支持,女官之事便成功了一半。”
沈执锐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
她起身告辞时,惠太妃忽然拉住她的手:“锐儿,改革之事欲速则不达。谢太傅这样的人一定要给他留足体面。”
沈执锐点头:“女官初试的经义科,就按太傅的建议来办。”
她带着林逐鹿踏出殿门时,夜风卷着初冬冷意扑面而来,这才发现刚才下过了一场雪。
林逐鹿为沈执锐披上斗篷,轻声道:“殿下,谢太傅的转变,会不会是别有用心?”
沈执锐无所谓道:“如今边关不稳、国库空虚,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固守成规,这江山迟早要败在那些腐儒手里。至于他怎么想也并不重要,他是聪明人。”
“那女官服制也是?”
“嗯,准了,”沈执锐语气坚定,“就按他提议的那样去做吧,要让天下人知道朝廷中人的态度,女子为官亦是朝廷体统。”
虽然距离真正的科举取士尚远,这场女官选拔更像是对秀女制度的有限改良,试行范围仅限京城及京郊三县而已。
但已经是给了女孩们一个可能的机会。
不仅是寻常百姓,也许关注这场考试的人会很多。
贵族女子、世家望族、寒门新秀……
诏令颁布之后的几日,国子监门前的布告栏便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穿粗布衣裳的农妇踮脚看着布告,即使并不认识上面的字,绸缎铺的老板娘捏着算盘核对报考条件……这种事情在京城内比比皆是。
根据暗卫的探查,永昌侯府连夜请了西席为府上小姐补习《九章算术》,显然那个姑娘想参加这场选拔试试深浅。
有家书院连夜开始聘请“女学馆”的女讲师,专为家境没那么好、请不起专门私教的贵族小姐服务,选拔标准亦是严厉,应选者寥寥无几。
民间对这场女官选拔褒贬不一。
有人认为公主殿下年岁渐长,总得有几个识文断字的宫女伺候笔墨,不过是为身边添几个知心人儿,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但敏锐之人已嗅出不同,这场看似局限于深闺之中的考试,应该只是公主大刀阔斧改革之前的预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