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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深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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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期末考试了,班级群里,老师不断发着鼓励、提醒的消息,营造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心里默默想着:悠悠最近,应该是有进步的吧?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期待着她能在这次考试中取得一个好成绩。
这种期待,像一块微小的石头投入心湖,却激不起多少活力的涟漪,反而让疲惫感更加具体。
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熟悉的凌乱映入眼帘——沙发上随意丢着的靠垫,茶几上没及时收走的杯子,地板上辉辉散落的零星玩具……若是平常,我大概会叹口气,然后挽起袖子开始收拾。但今天,我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倦怠。
心里堵着千言万语,想找个人诉说,却发现有太多的顾虑——怕父母担心,怕朋友觉得我矫情,更怕那个最应该倾听的人,报以冷漠或不耐烦,找不到一个合适倾吐的人。
我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深深地陷进沙发里,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点可怜的支撑。
我注视着电视黑色屏幕里,反射出的那个模糊的、自己的影子。
那一刻很奇异。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抽离了出来,悬浮在半空。电视屏幕里那个瘫软无力、瘫坐在沙发上的影像,才是真实的我,是剥离了所有社会角色和伪装后,最赤裸的状态。而此刻正在思考、正在凝视的“我”,则成了一个旁观者,在远处,冷静地、甚至带点怜悯地,注视着沙发里的那个人。
我看清了她:
脑袋微微抬起,靠在沙发背上,仿佛连支撑头部的力气都已耗尽。
双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体两侧,像是放弃了所有抓握。
身体斜靠着,一条腿随意地搭拉在沙发上,另一只腿则靠着沙发边,脚上穿着鞋踩在地板上。
表情呆滞,两眼空洞无神,没有焦点,只是固执地、茫然地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一个虚无的点。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疲惫,只是一种万念俱灰般的空。
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凝固成琥珀。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都褪去,只剩下这一场无声的、内部的、关于存在本身的耗竭与对峙。
刺耳的电话铃声像一把利刃,斩断了房间里那片死寂的薄纱。我无力地拖拽着自己仿佛有千斤重的身体,勉强坐直,拿过身旁嘶鸣不休的手机,接通。
“易子君!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又不上班,在家干嘛呢?” 母亲高亢而尖锐的声音瞬间穿透耳膜,带着惯有的审问语气。
我心头一紧,慌忙回复:“没干嘛……” 声音干涩无力。
“我一想到你不上班,这几天都没睡好觉!脑子里全是你这事!孩子还小,又是两个……这以后怎么办?你就不能找个事做?哪怕只有四五千块钱,也好一点啊……你爸还说……你到底准备怎么办?你也不想想后果……”
母亲连珠炮似的担忧话语在耳边嗡嗡回响,但后面具体又说了什么,我已然听不清了。那些话语化作一片纷扰喧嚣的噪音,在脑内盘旋、回荡。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面没有打开的黑色电视机屏幕,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个举着手机、表情麻木的影子,正承受着这场隔空的拷问。
“易子君!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易子君!易子君?!”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
“……嗯,在听。” 我机械地回应。
“真是被你气糊涂了!”她没好气地说,“上次就准备跟你说!易子君,在听没有?!”
“嗯。”
“之前跟你舅舅吃饭,舅舅说你表妹这周要去武汉开会。”(听到这句,我心里猛地一个激灵,生出不祥的预感。)“你主动联系一下她!都那么久没见了,你做姐姐的,看看她什么时间方便,跟她聚一聚,反正你现在又没上班,闲着也是闲着。”
“我不想去,”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抗拒,“她又不搭理我。”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这个表妹的模样。上学时,她主动联系我,十有八九是让我请吃饭。明明只小我两岁,却总理所当然地要求我的照拂。而我主动联系她时,却常常爱答不理。最让我心寒的是几年前,她让我去机场接她的朋友,我告诉她我正怀着辉辉在医院做产检,她只在电话那头 “哦”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没有一句关心。从那以后,我们便再没联系过。
“她小!她不懂事!你做姐姐的,你要懂事些啊!”母亲的话理所当然,“你小时候寒暑假总在舅舅家玩。你表妹去,你至少要安排一下,尽尽地主之谊。”
“我不想联系,”我坚持着,声音却没什么底气,“她又没跟我说她要过来。”
“那不行!你……”
我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妈,我现在还有点事,我先把电话挂了。”
“你不许挂电话!”母亲厉声制止,“等我把话说完!你又不上班,能有什么事?!你别不懂事啊!”
“我现在真的不想接待她。” 我感到一阵烦躁。
“易子君!”母亲的声音带上了压迫感,“你不接待,你让我过年看到你舅舅舅妈,还怎么说话?我的脸往哪儿放?!”
“妈,我不舒服……别逼我好不好……” 我近乎祈求地说道,语气软弱无力。
“你听我说!你别那么自私!”母亲毫不退让,甚至使出了杀手锏,“好!算我求你!吃饭的钱我出行不行?未必你连请顿饭的钱都没有?那你辞的什么职?!你不去联系她,过年我是没脸跟大家一起上桌吃饭的!我给你出这钱,你就过去请她吃顿饭,这样你好看,我也好看!”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真的……不想去。”
我挣扎着,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现在这个情况,真的什么都不想做,谁都不想见。
“啪——!”
电话被猛地挂断,耳边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那突如其来的静默,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心悸。
我握着手机,维持着接听的姿势,一动不动。想哭,眼眶却干涩得发疼,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得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知在沙发上凝固了多久,仿佛时间本身都已停滞。又好像只是短暂地失去意识,做了一个漫长而沉重的梦。
意识,是慢慢回流到身体里的。像退潮后裸露出的沙地,带着冰冷的湿意和一片狼藉。
慢慢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沉睡”中苏醒过来,眼皮沉重地抬起。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显示——都下午快四点了!
这个数字像一道紧急指令,
马上要接辉辉了!
这时,我才隐约意识到,从早上到现在,一天没吃东西,胃里空落落地沉寂着,竟没有一点饿意。仿佛所有的感官和需求,都已经被那巨大的情绪黑洞所吞噬、麻痹。
我快速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脚并用地将歪倒的靠垫摆正,把皱巴巴的毯子胡乱叠了一下,让客厅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像一片废墟。然后跑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眼眶下方有着明显的阴影,脸色苍白。我没有时间细细打量这份狼狈,只是伸手胡乱地整理了一下翘起的头发,试图让它们看起来顺眼一些。接着,我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用力地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短暂地驱散了浑噩,也让眼神清明了一瞬。
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水珠,也来不及涂抹任何东西。我一把抓起玄关柜上的钥匙,拉开门,再次冲了出去,将自己投入下午清冷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