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分房四年后》易朝霞

38、跌入深渊

　　悠悠补习班下课已经很晚了，她几乎是踩着愤怒的步子出来的，一张小脸黑得能滴出墨来。我伸手去接她手里沉重的补课袋，试探着问：“怎么了？老师批评你了？”

　　“要你管！” 她猛地吼了一句，将补课袋狠狠摔进我手里，随即侧面一个灵巧的闪身，像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彻底躲开了我试图靠近的身体和后续的询问。

　　“阿姨好。”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到悠悠的同桌子轩正笑着向我打招呼。

　　“子轩，你也在这补习啊？这么晚上课，辛苦了。”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子轩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阳光的笑意，他很自然地抬手，玩笑般地拍了一下悠悠的头。

　　悠悠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猛地躲闪开，同时反手就回击过去，一巴掌迎向子轩的脑袋。子轩“哎哟”一声，灵活地转身，这一掌最终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他也不恼，哈哈笑着快速跑开，冲回了教室里。

　　而悠悠，则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向停车的地方奔跑而去。我只好拉着困得东倒西歪的辉辉，急匆匆地跟上。

　　关上车门，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我刚想再次开口，试图关切一下副驾驶上的女儿，她却把小脸用力一撇，死死地望向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一路，无话。

　　刚到家，悠悠像一颗炮弹般冲回自己的房间。辉辉最后一个进门，刚关上门。

　　“啊——！”

　　一声尖锐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的尖叫，猛地从悠悠的房间传来。

　　我放下手中的钥匙，快步跑过去。只见悠悠站在她房间门口，胸脯剧烈起伏，手指着房间里面，冲着我叫嚷道：

　　“谁让你动我房间的？！谁允许的？！”

　　下午，我看她房间实在乱得不成样子，便花了些功夫整理：铺好了凌乱的床铺，把藏在被子下的脏袜子洗了，捡起地上散落的书本和卷子，连同桌面上堆积如山的书、本子、各种纸张、马克笔、卷笔刀、订书机、双面胶……全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我还清扫了地面上积攒的碎纸片、橡皮屑、便签纸和用过的笔芯…… 此刻，她的房间窗明几净。

　　但显然，她并不领情。

　　我赶忙解释，语气带着讨好：“我看太乱了，帮你收拾一下，好找东西……”

　　话还没说完，悠悠更加愤怒了，她感觉自己的领地被彻底侵犯，隐私被粗暴践踏，巨大的委屈和怒火让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分贝，怒吼着：

　　“你把芊芊送给我的本子弄不见了！那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谁让你动我桌子的？！谁让你整理的？！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怎么那么讨厌？！”

　　就在这时，烨回来了，满身酒气。他听到悠悠的吼叫，立刻冲到我们身旁，像一堵墙一样站立。悠悠看到爸爸回来，仿佛找到了靠山，越发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倾泻下来，对着爸爸哭诉：“爸爸……她把我本子弄不见了……呜呜……她怎么那么讨厌……”

　　我正想开口解释，烨却一把将我粗暴地拽开。他带着浓重的酒气，挡在悠悠面前，对着我，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指责：

　　“你动她东西搞么斯（干什么）？！你在屋里闲滴冒得事（闲得没事干）是吧？！”

　　这一刻，我浑身冰凉，所有的解释都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哽咽。无比的委屈像海啸般将我淹没。我推开被这场面吓得在一旁小声哭泣的辉辉，径直走进次卧。

　　我瘫软地坐在床边，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了。

　　门外，悠悠还在继续向爸爸控诉着她的怒气。烨一手把哭泣的辉辉搂在腿侧，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拍打着悠悠的后背，安抚着：“好了，好了，不哭了，……”

　　外面的宣泄声、安抚声、哭泣声还在继续，像一场与我无关的热闹。

　　我没有哭，奇怪的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只是躲在昏暗的房间里，感觉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形。客厅透进来的灯光变得虚幻，重叠，在眼前疯狂地闪烁，晃得我睁不开眼，什么也看不清。耳边的吵闹声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湖水。

　　视线彻底模糊，黑暗从四周侵袭过来。

　　我感到一阵无力，整个人在向后倾倒，最终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不知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瞬息。

　　腿部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感，不疼，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了涟漪。这细微的触感，像一只无形的手，将我的视线从那片虚无的深渊里一点点拽回到眼前。

　　紧接着，耳边响起了辉辉奶声奶气、带着哭腔的呼喊：“妈妈……妈妈……”

　　感觉一个小小的、温热的身子正紧紧靠在我的手臂旁，柔软的脸颊贴在我胸前，毛茸茸的脑袋一下下抵着我的下巴，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又像是在寻求庇护。

　　我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终于从模糊的闪烁重叠，渐渐聚焦，变得清晰。

　　辉辉还在轻轻地晃动着，用他细软的头发，不安地摩挲着我的下巴和脸颊，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兽。我这才意识到，我依旧保持着先前瘫坐的姿势，靠在床边，一直没动过。

　　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细小的摩挲凿开了一道裂缝。

　　我缓缓抬起有些僵硬的胳膊，将这个小小的、充满了依赖与不安的身体，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揉进了怀里。他的心跳隔着衣物传来，快速而有力，与我胸腔里那片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环抱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房间里，身边的景物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变得异常寂静。门外，那些喧嚣的争吵、委屈的控诉、安抚的低语，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我低下头，将脸颊埋进辉辉带着奶香的发顶，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