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吃好看的蘑菇》言言者

4、第 4 章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思琦享受着这份寂静，心底却又隐隐期盼着下一次相遇。
　　然后，她遇见了饭友e，e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黝黑不见底的窟窿。

　　他被称作“饭友”，是因为他的全部时间仿佛都被“吃”这件事填满。思琦总在厨房遇见他，对着满桌空运而来的顶级食材，他充满仪式般地处理它们，动作优雅。

　　他与思琦分享。
　　思琦暗暗咋舌，这些食物在舌尖化开时，的确能带来片刻极致的欢愉。

　　可e的脸上，从未浮现过满足。他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然后迫不及待地切向下一块。
　　他的身体日渐消瘦，像一根被逐渐拉直的弦，唯独腹部诡异地隆起，如同一个被强行充气的气球。

　　直到那天，思琦看到他绷紧的肚皮，皮肤已被撑得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里面堆积的、未经消化的食物残骸，它们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安的颜色，仿佛随时会撑破那层可怜的薄膜，奔涌而出。

　　“你不能再吃了。”思琦上前，按住了他伸向一块和牛的手。

　　e猛地拍开她，神经质地抓起一只巨大的帝王蟹钳，塞入口中。
　　“咔嚓”，坚硬的甲壳在他齿间如同脆弱的饼干，被轻易碾碎。思琦这才看清他的牙齿，那已非人类所有，而是一排冰冷、森白，由某种金属质感构成的锯齿形尖牙。

　　“不够……还不够……”e的声音因咀嚼而模糊，带着一种濒死的焦虑。他黑乌乌的眼洞扫过眼前垒成小山的空盘，最后定格在思琦身上。

　　思琦被他嘴角混着食物残渣的涎液惊得后退一步。

　　但e只看了她一眼，那窟窿里的贪婪便熄灭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仿佛在说：你太过平凡，无法满足我所需的“标准”。

　　意识到这一点，思琦再次上前，直视他：

　　“到底要吃什么，才够呢？”

　　e用看傻子的眼神瞥她，意思是，我如果知道，还会这样吗？

　　思琦换了一种问法，声音很轻，却直入核心：“你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填补自己？”

　　e的动作停滞了。他那张被饥饿扭曲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思考的神情。厨房里只剩下冰箱低沉的嗡鸣。

　　过了许久，久到思琦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干涩地开口：

　　“因为……‘空’。”他抬手，指了指自己透明的、被填塞的腹部，然后又缓缓上移，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和这里，一样空。食物有形状，有味道，有温度。吃下去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这分明是一种欺骗性的满足感。

　　e离开时，没有说再见。仿佛他的离去，也只是为了去寻找下一顿能暂时欺骗自己的美餐。

　　思琦回到房间，第四个花盆里，悄然出现了一颗种子。那形态，像极了一个被撑到变形的、疲惫的胃。

　　不等电子音响起，思琦沉默地刨开土壤，将它深深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