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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可可爱爱,有个脑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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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折文与言励的相遇,是毕业的那年,充满变数的三月,对未来的期待,被突如其来的事件冲刷得支离破碎。在一片片碎片中探索着前进之时,造成这一切的重锤,又突然消失在余折文面前。
榕城那年的三月,天气尚凉,羽绒服还脱不下去的。
星期一早上六点半,迎着未明的天色走在学校路上的,除了早起锻炼的人和工作人员,就只有赶着去上班的不值钱的见习生,裹着各色的棉袄羽绒服,臃肿的塞满了宿舍门口的路,在橙黄色的路灯下,一概模糊的毛虫样,冷风一吹,打哈欠就成了早餐的解决方式。
“我恨早八。”室友刚被风剌了一嘴,语气艰涩地开口。
余折文打了个哈欠回:“我们不是早八,我们是早七。”
“杀了我吧,这才见习两周,感觉已经上班了十几年,还要见习那么久。”
“已经预想到之后正式工作是个什么样子了,”余折文掏出手机打车,“老安,帮我带杯椰奶,常温的,我先去门口打车。”
向安问:“成,要吃的不?”
“不用。”余折文说着快步穿过人群离去,向安转身小跑向食堂。
学校其实提供了大巴,方便见习生上下班,但是余折文他们见习的小学较远,跨了一个区,坐学校大巴赶不上工作点,因此余折文和室友一般打车上班,下班挤地铁。
此时,校门口已经等了不少人,打车的等大巴的,都站在校门口当人形立柱。
余折文立在人行路道旁,看着手机确认车还有几分钟到,向安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喏,椰奶,常温的没了,只有热的。”
“行,谢啦,等下一起发你,车还有三分钟。”余折文接过装着椰奶塑料袋挂在手上。
车停在了校门口另一端,余折文接着司机电话和向安穿过人车群,才终于上了车。
上车司机就说:“嚯,你们这校门口才堵哦。”
向安一边挪座位一边顺势回:“就是啊。”
“尾号3496,”余折文将随身包放在腿上,问向安,“话说今天开不开会来着?”
向安想了想:“杨老师没说,今天周一,应该有例会的?”
司机师傅这时候插嘴:“你们是做啥的?老师?在实习了?”
车门一关,瞬间冷气去了大半,余折文打了个激灵,刷新见习群里的消息,顺嘴答到:“对,在见习——上周开了,这周应该没有会了吧。”
司机师傅又接道:“哦哟,现在上班这么早吗?你们这上班有点远哦。”
“是有点远,这不就只能打车了嘛。”余折文答。
司机师傅又问到:“那这一天天车费才贵哦,你们实习有没有工资嘞?”
“还工资,”向安嗤笑,“能发点补贴就不错了。”一边接话,向安又戳余折文:“群里有消息没?”
“没说,”余折文看完了消息,又划去看新闻,“怎么又有人坠楼了?”
“前天那个?”
“不是,又一个,23楼高坠,”余折文刷新页面,“好像是华青路小学那边的老师在家跳楼了。”
“哦哟,那好可惜,”司机师傅乘机接话,“现在当老师压力好大哦,这几天好几个都是老师哦。”
向安惊诧:“都是老师吗?”
“都是哦!”司机师傅眉毛挑起,非常肯定地回答,“全都是老师,小学初中都有,全都是!你说现在老师压力好大嘛。”
“就是说哦,现在当老师好难哦。”向安苦兮兮地说。
新闻相关词条里,趁着还没监管,有人发了不知真假的监控视角视频,余折文随手点进去,按着快进键看完,又皱着眉头拖回进度条,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把手机递到向安面前:“你看这段是不是掉了两个人?”
“嚯,两个嘛?”后视镜里,司机师傅瞪大了眼睛。
“我看看,”向安接过手机,拖着进度条看了几遍,“应该不是两个?”
余折文也不是很确定,接回手机又看了一遍,迟疑地说:“就是有点看不清楚,感觉像拍出来的重影。”
“可能是玻璃吧,和那些两个太阳的视频一样。”余折文想了想,自己总结到。
司机师傅又开口,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起现在学校、学生和家长之间的关系,双方就现代教育行业进行了充分的意见交换,进行了有益的会谈,得出了现在没有人不辛苦的结论,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余折文俩人抵达了学校附近的街口,与司机师傅热情道别。
榕城四季绿植长青,余折文总是觉得,换季不过是一瞬间天地换色而已。冬天总是灰白些,绿植也绿得白兮兮的,待到春天一天天靠近,再被一点点侵染上嫩绿。
余折文见习的小学以所在区命名,望北区的望北一小,也没有二小的存在。校区嵌在居民区里,校门前是一条不宽的单行街道,繁忙时段车辆限行,背后过一个街道就是综合市场。临综合市场的一栋四层的教学楼是平平顺顺的长方体,隔开了校区的安静和市场的闹腾,从一楼过七里香花廊,是另一栋框成“匚”形的五层教学楼,“匚”形中央是个小广场,也修了一条“匚”形的水渠,种了些紫荆花、点了些紫红色的盆栽,平日里孩子们美术课的写生就在这里。
五层教学楼出口前方,是两百五十米跑道的操场,跑道里圈两个排球场携四个篮球架子,边边角角塞些小花坛,种了些柚子树、白樱花树、银杏树什么的,还有些没开花的不认识的花草树木,再落几个草皮道,倒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所幸这个校区里只有一到三年级,另外三个年级在南校区,不然很难想象,这学校能拥挤成什么样。
余折文一行人正式的办公地点是在四层教学楼二楼的图书室里,学生班里都有图书角,每年会加上新书,正经的图书室放的都是库存和替换的旧书,除了午休时间,学生们不常来,安静的图书室正好适合一边忙见习报告一边写毕业论文的见习生。
也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余折文问:“你论文老师给你们开会没有?”
“别说了,”提到这个,向安就愤怒,“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邮件!”
“那你们论文咋办?马上该交初稿了。”
向安无奈叹气:“没办法,看他什么时候想起我们来吧,我今天再自己改一遍,等组长下班问问组长去。”
“啊,你们老师好麻烦。那下班后还有没有时间去吃火锅?”昨天余折文和向安约好了去吃自助美蛙火锅,早就看好了地点,只要今天不开会,俩人下班之后直接散着步就去了。
“那还是要去的,一边吃一边问,不影响。”
余折文和向安到得早,学校的保安正在搬运限行牌,清洁工大叔忙着扫净操场上的落叶。俩人闲谈着逛进学校,走上二楼,结果却是到的太早,图书室的老师都还没到,图书室还没开门,于是二人在二楼打着哈欠当起了望“人”石。
不过,这种打哈欠的时间总是少的,等到真正再闲下来,已经是上午第三节课上课不久了。周一是语文的早读,余折文在八点十五分之前都在教室里点到准备早读,班主任老师来了之后,又跟着学生们下楼守升旗仪式,接着听了第一节语文课,做听课记录,然后批改了一节课的练习册和生字本,再回过头,一上午都要过完了。
昏昏沉沉地从练习册里抬头,向安和同组的其他人都去各自的班里听课了,门关着,图书室里静悄悄的,笔停下来,就只听得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上体育课的孩子们的笑声。
余折文习惯每天买一瓶矿泉水上班,还好图书室里只要有人在,空调就没有关过,不然余折文早就感冒了。不过,忙了几小时之后,一大口凉水灌进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于是余折文起身走到饮水机旁边,打开烧水开关,准备喝点适合当下气温的。
透过图书室门上的小床,能看到操场靠近教学楼一边一小块的区域。余折文待在饮水机边刷消息的间隙,瞥见正在上体育课的好像有自己班上的学生,再一确认课表,这堂确实是学生们的体育课,此时,孩子们已经苦兮兮的开始跑圈了。
校区的操场小,通常课前的慢跑要跑三四圈左右,速度是不快的,跑完孩子们也不会太喘。但是跑圈这个事情本身对孩子们来说是很无趣的,余折文已经看见活泼的体育委员耷拉着的脑袋和不情不愿的脚步了。
于是等水烧开之后,余折文好心情地往杯子里丢了颗泡腾片,高高兴兴地站在二楼走廊栏杆边,看着孩子们跑圈。
为首的体育委员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是余折文来一小实习时最先熟悉的孩子。虽然在跑圈,但是并不影响这孩子东张西望,然后她就看见了站在二楼看他们乐子的余老师,余老师端着个杯子慢悠悠地吹凉,甚至还有闲心给他们拍照!
跑圈不是什么打招呼的好时候,体育委员只能时不时的侧头看两眼余老师,趁着体育老师不注意做几个鬼脸,再回头继续带着同学热身。然后余老师就被她看下楼了,还是端着个杯子,坐到了操场靠近教学楼的一个扇形花坛边上,一边慢慢悠悠地喝水,一边时不时地拍几张照片。
待到终于解散,体育委员带着自己的小伙伴就冲过来了。
“余老师!你拍了什么!让我看看!”
“什么!老师居然偷拍我们!太过分了!让我也看眼!”
“老师你怎么没去听课啊!”
“老师今天作业改完了吗?我是不是全对?”
“余老师我跟你讲,刚刚跑步周子轩偷偷踩我鞋子!我差点就绊倒了!”
余折文觉得,就算见习再久,自己应该也接受不了学生们如此热情地招呼方式,孩子们话又密,音调又高,吵得人耳朵生疼。但没事,余折文会演,就算耳朵已经被吵得快要耳鸣,脸上余折文倒是很平静,还能一条条回。
“手机不给看,老师拍照的事情怎么能叫偷拍,那叫实时记录学生校园生活……你们今天语文课不是上完了吗?我中午再来看你们午休……改是改完了,但是李雨桐你这次练习册错得有点多哦,你那个错别字啊……周子轩人呢?道歉了没有啊?”
李雨桐就是体育委员,小姑娘听着自己练习册错得多,脸瞬间就垮下来了:“余老师,练习册好难哦,我写不来嘛。”
余折文听乐了:“小朋友,阅读题我不说你,但是读拼音写字这个,写不来可以翻语文书啊?”
三年级的学生写作业哪会想那么多,赶紧写完玩其他的去比较重要,此时被老师这么一说,噘着嘴扭扭捏捏地就不乐意了:“老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小孩子向来很直接,不开心了会直接表述,表情很好读懂,哪怕嘴巴一直嘀嘀咕咕的,也只是不喜欢老师说到了她没做好的地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罢了。
不过她的朋友们没给她更多嘀咕的时间,她的朋友又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哦哦余老师!周子轩他们在柚子树那边发现了一个人骨头!”
“人骨头?你们怎么知道的?”小孩子是很喜欢表达自己的,有时候会表达过头,将自己的发现夸大,用以震惊大人们。余折文以为这又是孩子们想要震惊大人的一次表达。
可是孩子们说:“周子轩他们带我们去看过!就是人的脑袋骨头,和我在手机上看的一模一样。”
可能是模型头骨吧,余折文想着。
孩子们接着说:“就在那边盆栽底下,老师我们带你去嘛!”
说着学生们就拉着余折文袖子向着七里香花廊那边走去,余折文连杯子都没来得及放下。
七里香花廊的另一头是一片较大的铺了人工草皮的小花园,从花廊过去,抬眼就能看到靠墙一左一右的两颗大榕树,左边大榕树旁不远就是长期锁着的后门。后门的右边挨着教学楼的地抬起来一点修了个小花坛,孩子们说再过一两周,学校就会组织他们每个班在花坛里种点什么,以前每个三年级都是这样的。不过目前天气尚凉,花坛里还没种什么东西,土里充盈着湿气,黏黏糊糊的一片。
余折文被学生们拖过来的时候,周子轩带着几个男同学正蹲在在花坛边上,手里一边捣鼓着,一边说些网上学来的不合年龄的词语。
这时候,正对花廊蹲着的同学看见余折文被拖了过来,赶紧拍周子轩提醒:“余老师过来了,余老师过来了!”
几个人赶紧站起来,不过依然在花坛边围个圈,把花坛里的东西挡得严严实实。
余折文心里叹气,还真是“好孩子”,不用想了,挡着的就是那个“人头骨”。
李雨桐恢复了精神,一马当先:“周子轩你们又在这里玩!我要告老师,你们搞破坏!”
周子轩是个顽皮的,嘴上功夫也是不落的,立马就刺回去:“你就只知道告老师!我们就在这玩,哪里搞破坏了!天天只知道告状!你个告人精!”
“你们就是!有本事你们就让开!余老师都知道你们在这里耍骨头了!”
小孩子的分贝还是太高了,为了保护自己的耳朵,余折文选择开口:“周子轩你们让开,别围在一团。”
三年级的小孩子还是对老师有足够敬畏的,哪怕自己心虚,哪怕自觉理亏,听到老师的指令,也还是先执行。
于是余折文真就在这些小孩子的背后看到了一个人头骨,虽然沾了湿漉漉的泥土,也能看出来的一个标准的、洁白的、牙齿完整、眼眶空洞的人类颅骨。
“是个模型吧。”余折文下意识的说。
“这不是!这就是人脑袋!”周子轩再心虚,自己的判断被老师否定也要马上反驳,说着还要拉上自己的小伙伴,“你们也看了的吧,这就是人骨头,对吧?”
小伙伴们没周子轩这么笃定,低着脑袋,嗫嚅着不说话。
李雨桐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老师都说了是模型了!要是人骨头你们还敢耍啊!”
“怎么不敢耍!这就是人骨头!你又认不出来!”周子轩当场抗议。
“停!停!”余折文再次叹气,小孩子吵起来真简单,但是还是得给他们解释,“人骨头埋在地里怎么着都会变色的,这个太白了,应该是模型什么的。周子轩,这不是你带来的吧?”
虽然是问句,不过余折文是很确信这不会是周子轩带来的,如果是他带来的,他应该在教室里直接开始玩了,早就被班主任抓住教育了,毕竟是坐在第一排固定特殊位置的重点关注学生。
周子轩脸红红地申辩:“这不是,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的,它就在这里的,不是我带的。”
李雨桐旁边的同学想要说些什么,不过余折文抢先一步说话:“那行,那这个给老师处理,你们先去继续体育课,不要让其他人过来,周子轩等下下课了跟我去刘老师办公室,没问题吧?”
刘老师就是见习班级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温柔的语文老师,说话很好听,上课节奏特别好,总是笑眯眯的。
见习的第一要义就是,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马上就要向上申报。余折文深谙此理。
周子轩“哦”了一声,被其他同学扯着往操场去了,余折文还能听到两波同学继续吵着周子轩胆子大不大以及李雨桐是不是告状精。
而麻烦,已经留给了余折文。秉承着工作留痕的原则,余折文放下已经凉透的杯子,拿起手机,从不同角度将半埋在土里的骨头拍照留记录。
然后怎么将骨头带走又是个问题。还好,靠近后门这边,也有楼梯通道,不用再经过操场。为了防止学生带着更多人过来,余折文跑着上二楼回到图书室,取了一个垃圾袋,又跑着返回,将头骨挖出来,装在袋子里,返回到图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