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墙之下》许不卒

1、序章 回归

　　收到消息的时候，余折文正在一桩事故现场，没时间看手机。蹲下时，风衣衣摆在地面上拖过去，蹭了不少的灰。

　　等到有时间拿出手机时，也用不着再看了。警戒线外，那辆墨绿色的SUV停在那，隔着人墙都能一眼看到发亮的车顶反光。车外没有人，也看不清车里，只是能察觉到，有一道视线隔着车窗与人群落了过来。

　　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手机又震动了两下，余折文把手机彻底静音，也不在乎衣物刚刚从地面拖过，掸也不掸，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往其他地方飘，戴上头盔骑上机车就走。

　　特殊事物处理部的院子，泡桐树依然郁郁葱葱，院里安安静静的，一切如常。

　　直到余折文的机车声直接轰进院里，车将将停稳，人即刻下了车，大跨步的冲进建筑里，直奔二楼卞部长的办公室。

　　卞部长一如往常，守在办公室里打理他那些盆栽，余折文当年买的那盆仿真罗汉松也混在那些绿植，假的也混成个真的了。

　　“唉。”听到机车引擎声，卞部长短叹一声，把水壶放到一边。刚坐到办办公桌后，架子还没撑上，余折文就推门而入，没有敲门，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格式完整、言简意赅、字迹工整、逻辑清晰的申请书放在了卞部长办公桌上。

　　特殊事物处理部不能离职，所以余折文选择调岗，只要不在一线，在哪都一样。

　　卞部长极快的扫过申请书，“因个人身体原因”几个字格外的引人注意。

　　“小余啊，”卞部长说，“这个事情吧，我可以同意，但是......”

　　“那就谢谢部长了。还有，今年的假期我想一并请了，稍后会在系统里提交申请，今天的事件报告会在明天下午三点之前交给李姐，”余折文语速极快，“那今天就先不打扰您了，再见。”

　　一通机枪似的吐字发言，余折文丝毫没留让人打断的余地，说完之后，人立刻退出了卞部长办公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走廊上，阳光洒在地面，被窗框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余折文从走廊上走过，地面上块状的光打碎成不规则的形状，而又极快的恢复原状。

　　摩托车发动机的温度还没降下来，又被重新启动，余折文带上头盔，如来时一样，“轰”的离开了特殊事物处理部的院子，院子又里安安静静的，泡桐树绿盖如阴，一如往常。

　　骑车本不该走神，只是没来得及戴上耳机放上点什么，思绪缺少了引导物，便随着机车的轰鸣一齐放飞。路上的小车好像都变成了恼人的墨绿色，一辆辆烙在余折文头盔墨镜上，晃得人眼睛疼。

　　等回到家时，已经又过去了一小时。

　　停车的时候，租房的房东发来了消息，余折文低头地回了几句，确认完琐事后，人已经乘着电梯上了七楼。

　　也是有三年没有在这里住了，幸好钥匙总是串在一起的，不会丢，只是太久没用，从钥匙串里将其理出来要比三年前再麻烦一些。

　　一切一如三年前的某个下午，余折文下班回来，在门口理着钥匙串，发出丁零当啷的金属脆响，这时屋里的人会踩着一双灰色的拖鞋拖沓着走过来，突然把门打开，带着一种被打扰的倦意说：“我们余老师又去抓哪个小孩的尾巴了？”

　　“哪来那么多小孩可以抓的。”余折文不自觉地念叨出声，依然低头和手里的钥匙串搏斗。

　　“哦，”是惯常的下降的尾调，“那余老师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这不在预想之内，金属摩擦的声响停住了，楼道里一片安静。

　　“还是我们余老师今天有其他安排？”是以前很少听的问句音调，微微上扬的尾音。

　　眼前的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往年的声调，动作，现在拦在门前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客厅落地窗外落进来的光，给眼前这人镶了一圈毛绒绒的光边，余折文有点看不清这人的样子，逆光又刺的人眼睛疼，于是余折文干脆别过脸去，闷声问：“你怎么在这里？”言励。

　　言励适时让过身，让余折文进门，就像现在的自己不是个突然闯入的客人一样。他跟在余折文的身后也进了屋子：“回来了，所以就来这里了。”

　　“哦。”余折文干巴巴地回。

　　“家里还挺干净的，你打扫过了？”言励问。

　　余折文没有回答。他还没准备好，现在甚至有点生气，没人能在被抛弃三年之后心平气和的面对抛弃自己的人。

　　“抛弃”，这是余折文给言励的行为下的定义，一个很勉强的定义，甚至不足以说服余折文自己。

　　你这次又要玩多久？三个月？四个月？然后又因为什么人消失？发来一张不知所云的死亡通知书？又在哪里窥探着别人为你伤心，在你的墓碑前嚎啕大哭？

　　三年以来，余折文一直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就算计划里根本没有言励还会站在面前的那一天，以为他或许会就这样一直“死亡”、“失踪”，至少不会再出现在自己这个无用之人面前。

　　每一天，余折文脑子里都充斥着各种复杂的情感，各种繁杂的思绪，只有把自己塞进特殊事物处理部的案件中，才能从中解脱。

　　然而，真当言励出现在面前时，余折文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脑子还没能处理好思维系统和语言系统的协调关系，余折文只能低着头，死死的抿着嘴角，人站在客厅里，抱着臂，余光落在言励身上，却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客厅莫名陷入沉默。

　　“你......”言励刚要说些什么，余折文却忽然转身，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还没有关门，余折文窝在床头，鞋子胡乱甩开去。

　　这是在逃避，余折文能清楚地意识到。

　　这有什么好逃避的呢？怎么可以逃避呢？这不过是设问句罢了。

　　言励并没有过来，可能在准备去做什么更重要、更有意思的事情吧，余折文的思绪隔着一堵墙试图推着言励走开，反正那些事无论如何都比自己这个前队友重要、有意思。

　　赶紧走吧，至少这次还没有那么突然。

　　可是客厅里只安静了不多时，响起了软底拖鞋与地面的摩挲声，然后是沙发被重物压下的轻微声响。

　　言励坐在了沙发上，没有走。

　　一墙之隔，门大开着，互通的声响与空气，是一切烦扰的来源。只要把门关上，就能隔开所有的一切，声音、气息、影子......所有的一切。

　　但是……做不到了。

　　余折文探出手去拆开了叠好的被子，把自己盖住。

　　以前干过好多次的事，把门板在言励面前拍的“啪啪”响，墙灰似乎都都下来几层，现在怎么就做不到了？

　　算了吧。余折文放弃思考，让思绪沉寂在柔软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