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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燃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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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和便利店那天晚上一样。豆大的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声音又密又急。城市灯光在雨幕里模糊成一片。
林骁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简序安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杯水。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很安静,一种紧绷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简序安在他面前停下,看着他。林骁然没动。
“骁然,”简序安先开了口,声音平稳,“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这样。”
林骁然没抬头。
“我认识一个美院的教授,”简序安继续说,语气没什么起伏,“你的画有点意思,只是没系统学过。我可以送你出国……”
这是最好的安排了,远离故土,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林骁然将更彻底地依赖他,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
林骁然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送我出国?读书?”他声音沙哑地重复,“然后呢?等我回来,再给我安排工作,找好房子,把我一辈子都安排明白?”他的声音拔高,带着崩溃的边缘,“你现在是觉得我碍事了,想把我扔出去?简序安,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简序安微微皱眉,这抗拒的姿态让他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被挑战的微妙兴奋。他习惯于掌控,而林骁然的激烈反应,偏离了预定轨道。
“我只是给你更好的选择。”他陈述道,试图将局面拉回正轨。
“我不需要!”林骁然猛地打断他,霍然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发抖,“我不需要你替我选!你凭什么摆布我的人生?!”
他转身冲回房间,又瞬间冲出来,将一张轻飘飘的纸条摆在了简序安面前。
“认得吗?”林骁然指着它,声音颤抖,“王大头,那个几乎逼死我们的王大头,这是他手下之前塞给我的,上面有个电话。”他死死盯着简序安,不想错过他面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我核对过了,那个号码是你名下的!简序安,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设计让我家欠债?是不是你算准了那个雨夜我会钻进你的圈套?”
简序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意外。真相被揭开,他反而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拾起那张承载着他最初设计的纸条,瞥了一眼,随手丢开,动作轻描淡写。
“是。”他承认,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带着厌倦,“都是我安排的。”
他抬眼看林骁然,漂亮的眼眸里映出对方崩溃的模样,带着期待和兴味。
“不然呢?”他微微偏头,“你以为,我们这样的人,为何要对你们施以援手?同情心吗?”他极淡地勾了下唇角,毫无温度,“错了。是生活太无趣,总得找点乐子。而你,”他的目光扫过林骁然剧烈起伏的胸膛,“反应比预想的要精彩。”
林骁然浑身冰冷。
简序安向前一步,逼近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残忍:“看着你在我的给予里挣扎,一边觉得屈辱,一边无法抗拒地沉溺。不是很真实,很有趣吗?”他顿了顿,语气甚至带着奇异的赞赏,“即使你家没有负债,你也一辈子过不上这样的生活,出国留学更是痴心妄想。承认吧,林骁然,你在我这里体验到的一切,无论是物质还是——”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林骁然的唇,“身体的感觉,都是极致的。难道不舒服吗?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你这些?谁还能让你如此鲜活?”
“你闭嘴!”林骁然目眦尽裂,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扼住简序安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掼向身后的金属装饰架。
昂贵的摆件碎裂四溅,简序安的后背重重撞上金属架,发出一声闷哼。然而,预想中的挣扎并没有出现。他甚至没有试图去掰开林骁然的手,只是微微仰起头,方便他更好地施力。
来了。简序安想。胸腔里的空气被迅速挤压、抽离,带来生理性的窒息痛苦,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虔诚的专注,牢牢锁在林骁然狂怒的脸上。
就是这样。愤怒吧,痛苦吧,为我疯狂吧。
他感受到林骁然指尖的颤抖和那想要毁灭他的力量,战栗的满足感从心底升起。他精心饲养的小宠物,终于露出了足以弑主的獠牙。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美妙。
林骁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脖颈的温热和动脉的搏动,能看到简序安白皙的脸庞因为缺氧逐渐染上瑰丽而诡异的绯红,如同上好的白瓷上晕开了胭脂。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深邃的瞳孔里映出他自己疯狂的模样,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带着奇异爱怜的欣赏。仿佛他不是在夺取他的生命,而是在完成一件由他主导的艺术品。
“这样……也好……”简序安的声音因被扼住而断断续续,气息微弱,却带着毛骨悚然的平静和如愿以偿。他甚至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不是反抗,而是轻轻覆上了林骁然紧掐着他脖子的手背。指尖冰凉。
他终于完全属于我了。这个念头在简序安逐渐模糊的意识里闪过。
用他的恨,他的罪,将他永远烙印。
“杀了我……林骁然……”他几乎是用气音在说,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起,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你这辈子……都别想……忘了我……”
他凝视着林骁然,眼神带着一种爱怜和掌控一切的满足。
看,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连你的毁灭,都由我赐予。
“你……永远……都是……我的……”这最后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如同最深情的告白,狠狠砸进林骁然的耳膜。
林骁然瞳孔骤缩,简序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玩弄,爱怜和濒死仍存的掌控感,彻底点燃了他心中同归于尽的疯狂。他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手上用尽全力,猛地收紧。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雨夜背景音中,突兀地响起。
简序安的身体猛地一僵,覆在林骁然手背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他喉间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双一直看着林骁然,带着满足感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但嘴角那抹笑容,却仍旧停留在那里。
他死了。
林骁然松开手,像被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几步,怔怔地看着简序安的身体沿着装饰架软软滑落在地,姿态甚至带着一种残破的优雅。
没有恐慌,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彻底的空茫和一种沉入深渊的绝望,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男人了。
活着,是简序安安排的戏码,死亡,也是简序安设计的终局。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厨房,依次打开了所有燃气灶的开关,燃气嘶嘶泄漏的声音开始在公寓里弥漫。
他走回客厅,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男人。
那个精心策划了他所有痛苦与欢愉,最终被他亲手终结,却以更强大的姿态进他生命每一寸的男人。
他拿起茶几上那个造型简洁的金属打火机。
火苗窜起,映照着他苍白麻木的脸。
没有丝毫犹豫,他扬手,将燃烧的打火机决绝地扔向了燃气最浓郁的厨房方向。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炽热的火浪瞬间吞噬了一切,将所有的爱恨、玩弄、挣扎与那抹凝固的诡异笑容,都卷入冲天烈焰,焚为灰烬。
翌日,新闻播报了一则消息:
“本市顶级豪宅昨日深夜发生严重燃气爆炸并引发火灾,整层顶层几近焚毁。现场发现一具男性遗体,经确认,为简氏集团继承人简序安。据警方调查,公寓内另有简序安近期收留的同住者林某某,目前处于失踪状态,警方正全力搜寻其下落并调查火灾原因。有目击者称,当晚曾听到该楼层传出激烈争吵声……”
新闻报道冷静而克制,没有提及雨夜的初遇,没有提及公寓里的屈辱与依赖,没有提及那场撕裂的爆发和那双最终涣散无神的眼睛,更没有提及那场混合着爱与恨的疯狂。
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至于林骁然,他彻底消失在了那个暴雨和烈火交织的夜晚。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
只有简序安,用他精心设计的死亡,达成了他最后的目的。无论林骁然是生是死,余生都将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他赢了。
灰烬,在雨后天晴的空气中,悄无声息地飘散,最终,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