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山嵘

7、阶级

　　接连几天的低气压笼罩着"Sweet Tooth"。

　　沈嵘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苏缪峥可能出现的迹象。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在门口挂个"苏缪峥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被林萧霖知道后笑了足足五分钟，说他幼稚。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这天下午，沈嵘需要去城西的食品批发市场进一批急用的淡奶油和可可粉。他自己的二手摩托车偏偏在这时候掉了链子，发动不起来。时间紧迫，叫货拉拉又不划算，他烦躁地踹了一脚轮胎，低声咒骂。

　　"哟，嵘哥，车坏了？"孙容华刚好来找他，看到这情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闷闷地开口，"我开我爸的车送你？"

　　沈嵘刚想点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街角，动作顿住了。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不远处的临时车位上。即使对车没什么研究的沈嵘，也能从那独特的前脸设计和优雅的车身比例看出，这车价值不菲。

　　然后，车门打开，苏缪峥从驾驶座走了下来。

　　他今天依旧是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他似乎只是临时停车，正低头看着腕表，像是在确认时间。

　　阳光正好，角度刁钻地落在他抬起的手腕上。

　　沈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只表吸引了过去。他不是什么名表爱好者，但在网络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些顶级品牌的标志性设计还是能认出来的。那只表盘设计简洁，却透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精密感和厚重感，表壳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而冰冷的光泽。

　　是百达翡丽。

　　沈嵘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窒。他曾经在打工的奢侈品店外围做过临时保安，听里面的销售提起过这个牌子，随随便便一块基础款都是六位数起步，而苏缪峥手上这一只……款式看起来绝非基础款。

　　五十万？或许更贵？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砸得沈嵘有点发懵。

　　他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那辆已经停稳的黑色轿车——保时捷Panamera。具体配置他不懂，但那个车标和这款车型的大致价位，他还是知道的。落地至少两百万。

　　五十万的表。两百万的车。

　　沈嵘站在原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一直知道苏缪峥有钱，从对方的衣着、谈吐、气质都能看出来，绝非普通家境。但他从未如此直观地、具象化地感受到这种财富的差距。

　　这已经不是普通"富二代"的范畴了，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自己之前还指着鼻子骂他"死变态"、"滚"……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不仅仅是愤怒和恶心了，还掺杂了一丝荒谬感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忌惮。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盯上他？一个在甜品店打工、抽廉价烟、骑二手摩托、还要养妹妹的穷小子？

　　图什么？

　　难道有钱人的癖好都这么……独特且重口味吗？

　　苏缪峥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目光越过街道，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破摩托车旁、脸色变幻不定的沈嵘。

　　四目相对。

　　苏缪峥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在看清沈嵘和他身边那辆罢工的摩托车时，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情绪。他并没有走过来，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对着沈嵘，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便转身，走向了街对面的一家高级画廊。

　　他那种自然而然的、仿佛拥有整条街道的从容，与沈嵘此刻的狼狈和内心震动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嵘哥？还去吗？"孙容华顺着沈嵘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苏缪峥和他那辆豪车，但他对车和表没概念，只是觉得那男人气场很强，"那人谁啊？你认识？"

　　沈嵘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了目光，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烧了起来，这次还夹杂着一种被金钱实力无形碾压的憋屈。

　　"不认识！"他语气恶劣地回道，胸口堵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那张戴着五十万名表、开着两百万豪车的脸从脑子里甩出去，烦躁地对孙容华说："走，坐你车去。"

　　去批发市场的路上，沈嵘一直很沉默。他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前却不断闪过苏缪峥的手腕和那辆黑色的保时捷。

　　他想起苏缪峥每次来店里，点的都是最便宜的美式和一块蛋糕，付钱时却从不看找零，多余的钱都当做小费留在桌上。他想起苏缪峥那些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言语。他想起对方看他时，那种专注的、仿佛在评估什么物品价值的眼神……

　　现在想来，那或许不是评估，而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漫不经心的审视。

　　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一个有点意思的、新奇的玩物？因为与众不同（穷，且是个男的），所以引起了这位大少爷的兴趣？

　　"操！"沈嵘忍不住又低骂出声，引得开车的孙容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嵘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被人用金钱和地位俯视、并且可能被当做消遣的感觉。

　　就算苏缪峥再有钱，开再贵的车，戴再贵的表，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窥视同性的死变态这个事实！

　　然而，意识到对方拥有怎样庞大的财力和社会能量后，沈嵘心底那层不安的阴影却不可避免地扩大了。如果苏缪峥真的要用什么手段……他拿什么去抗衡？

　　他只有一条烂命，和需要他保护的妹妹。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回到店里时，天色已近黄昏。沈嵘搬着沉重的奶油箱下车，动作有些粗暴。他抬头，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街角那个车位，黑色的保时捷已经不见了。

　　但它和它主人带来的阴影，却沉沉地压在了沈嵘的心头。

　　他看着自己这间小小的、勉强维持生计的甜品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容抗拒的威胁。而那个威胁，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方式，瞄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