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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孩子的病 ...

  •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出诡谲的纹路,将夜色揉碎成千万片湿漉漉的光斑。陆延正蹲在地上修理松动的抽屉滑轨,林晚坐在一旁帮他递螺丝刀,暖黄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温柔的形状。
      电话铃响起的瞬间,陆延手中的螺丝刀滑落,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是苏眠的母亲。接起电话的第三秒,他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血液,脸色褪成石膏般的惨白。
      "朵朵突发高烧..."他重复着电话里的信息,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急性肺炎,已经住院了。"
      林晚看见他握手机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那种力道几乎要将金属外壳捏碎。他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那双总是沉着冷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恐慌与愧疚——那是属于父亲的本能,是血缘镌刻在骨髓里的牵挂。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喧嚣,像是千万根针扎在玻璃上。陆延起身时碰倒了脚边的工具箱,螺丝和钳子散落一地,但他浑然未觉,只是机械地抓起沙发上的外套。
      "血氧饱和度一直上不去..."他对着电话那头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马上过来。"
      林晚看着他匆忙穿鞋的背影,那个在建筑模型前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连鞋带都系了两次才成功。她默默递过雨伞,他接伞时指尖冰凉,碰到她的皮肤激起细小的战栗。
      "对不起。"他忽然说,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刺破了这个雨夜虚假的宁静。
      门被带上的瞬间,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在空洞的回音上。林晚站在原地,看着地板上散落的工具,那把掉落的螺丝刀还保持着坠落时的姿态。她蹲下身,开始一个一个捡起那些螺丝,按大小排列整齐——这是她唯一能维持的秩序。
      雨还在下,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撕破夜色的宁静。她走到窗前,看见陆延的身影冲出楼道,甚至忘了撑开手中的伞,就这样一头扎进滂沱大雨中,很快消失在街角转弯处。
      桌上的咖啡还在冒着热气,修到一半的抽屉依然敞着空洞的口。她伸手触碰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余温尚存,却已经带着诀别的凉意。在这个雨夜,她终于明白——有些羁绊,比爱情更早扎根,也比爱情更难割舍。
      医院长廊像是没有尽头的灰色甬道,荧光灯管在头顶发出令人不适的低频嗡鸣。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刺鼻,混杂着隐约的药味和某种无法名状的、属于疾病的气息。陆延靠在儿童重症监护室外的墙壁上,白衬衫的领口松开着,上面还沾着来时路上的雨渍。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模糊的身影——苏眠俯身在病床前,她的新婚丈夫站在一旁,手轻轻搭在她颤抖的肩上。那画面构成一个完整的、不容侵犯的世界。陆延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墙面,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丈量他与那扇门之间的距离。
      长廊的另一头,林晚站在电梯口的阴影里。她看着陆延的背影——那个昨夜还与她相拥而眠的男人,此刻像一尊守护别人圣殿的石像。他时不时抬手看表,又或者望向病房的方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归属。
      一个护士从病房里出来,陆延立刻直起身:“怎么样了?”
      “血氧稳定一些了,”护士摘下口罩,“但还要观察。”
      林晚看见他肩膀骤然松弛的弧度,那种如释重负的姿态,比任何亲密的拥抱都更让她感到刺痛。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陆延闻声回头,他们的目光在长廊中相遇。
      二十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整片无法泅渡的海。
      他的眼神里有歉疚,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撕裂的疲惫。她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过来。这个动作做得太过从容,以至于掩饰住了心脏被攥紧的疼痛。
      走廊尽头的电子钟显示着凌晨三点十七分。一个睡眼惺忪的家属推着输液架从他们之间缓缓走过,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林晚看着陆延转回身,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扇门——那个有他骨血的世界。
      她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抱着她说“与你为敌”时的决绝。而此刻,在这条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长廊里,她终于明白——有些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黎明的第一缕天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苍白的矩形。林晚转身按下电梯按钮,在等待的间隙里,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陆延依然站在那里,如同守望海岸的灯塔——只是他照亮的,从来都不是她归航的路线。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条漫长的走廊、那个孤寂的背影,以及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语,都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医院长廊的荧光灯在凌晨时分显得格外惨白,将每个人的脸色都照得如同浸过冷水。林晚站在电梯旁的阴影里,看着陆延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她走来。他的白衬衫皱得像被揉碎的信纸,领口敞开着,露出嶙峋的锁骨。
      他在她面前站定,身影挡住了部分刺目的光线。她看见他眼底密布的血丝,像一张捕捉疲惫的网。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岁。
      “对不起,林晚。”他的声音像是从磨损的旧唱片里转出来的,带着沙沙的杂音。
      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发出沉闷的运转声,一罐咖啡哐当落下。有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被父母推着轮椅经过,轮椅的轮子在地面留下淡淡的水痕。
      “朵朵的体温刚降下来,”他继续说,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但医生说还要观察十二小时。”
      她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戒痕,那是他摘掉订婚戒指后留下的印记,像一道褪色的誓言。
      “我……”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将视线聚焦在她脸上,“不能不管。”
      这句话落下时,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刺得人鼻腔发酸。
      “我是她的父亲。”最后这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钢钉,将现实牢牢钉在了他们之间。林晚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裂开一道深渊。她想起那个雨夜,他抱着她说“与你为敌”时的炽热;想起他们在小公寓里相拥而眠时,窗外老槐树的枝叶如何轻轻拍打着玻璃。
      而现在,他用最简单直白的身份宣告,为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跨越的界限。
      陆延伸手想碰触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无力地垂落。这个未完成的动作,比任何告别都更令人心碎。
      远处传来心电监护仪的规律的滴答声,像是为某个故事画上的休止符。林晚看着他疲惫不堪却依然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重新走向那间亮着灯的病房。
      电梯门无声滑开,她走进去,在金属门合拢的瞬间,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站在现实残酷大门外的局外人。
      医院的空气凝滞如琥珀,将每个人的呼吸都封存在原处。林晚看着陆延眼中那片汹涌的愧疚与挣扎,忽然觉得此刻的他像站在悬崖边的人,而她手中握着唯一能拉他回来的绳索。“你去吧。”这三个字从她唇间滑落,轻得像羽毛,却让陆延的肩头猛地一颤。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在离开前镌刻下最后的轮廓。
      走廊尽头的电子屏闪烁着“静”字,红色的笔画像未干的血迹。她看见他喉结滚动,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辩解都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
      “她需要你。”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伪装。她看见他眼底瞬间闪过的释然,那是对父亲天性的屈服,也是对这段感情的最终判决。窗外的天色正从墨黑转向灰白,如同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终于要在晨光中现出原形。
      陆延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指尖,却在半途停住。这个未完成的动作让她想起那些深夜,他总是在她入睡后轻轻抚摸她的发梢,仿佛在确认一场易碎的梦。
      “不用担心我。”她补充道,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这句话像最后的馈赠,解开了束缚他的最后一道枷锁。她看着他眼中涌起的痛楚与感激,像潮水拍打着理智的岸礁。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沈星辰当年选择独自走向雪山的心情——有些爱,注定要以放手来完成。
      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充满生命力。陆延终于转身,白大褂的衣角在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踏碎一个他们共同编织的幻梦。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那束暖光里。自动门缓缓合拢的声音,像极了命运落锁的声响。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安静得可怕,仿佛连心跳都懂得此刻需要保持沉默。
      晨光终于穿透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她转身走向电梯,不锈钢门板上映出的身影单薄如纸,却挺直得像一支不肯弯折的芦苇。
      在这个寻常的黎明,她亲手将爱情还给了现实,把自由赠予了羁绊。而所有这些退让,最终都化作无声的告白,消散在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再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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