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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穷人的战争 ...

  •   出租屋仿佛一个被不断充气、濒临爆炸的气球。陈默自那次跟踪和质问苏晴后,变得更加阴郁、易怒,像一头受伤的狼,沉默地舔舐着伤口,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那五万块的损失和巨大的屈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让他无法呼吸,更无法以正常心态面对王静和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王静则像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陈默长时间的晚归、魂不守舍、对她日益明显的冷淡和烦躁,以及超市同事李梅那些不断在耳边回响的“忠告”,都像细小的锯齿,来回拉扯着她的神经。贫贱夫妻百事哀,经济的窘迫如同跗骨之蛆,消耗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温情和耐心。
      引爆这一切的,是一张被王静偶然发现的、陈默遗忘在脏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通话记录详单。上面有一个号码,在近两个月内,频繁地出现在深夜和凌晨,通话时长长短不一。那个号码,没有储存名字,但王静凭着女人可怕的直觉,瞬间就将其与陈默近期的反常联系起来。
      晚上,陈默带着一身烟酒气和疲惫推开家门时,看到王静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而是直接坐在客厅那张廉价的塑料餐桌旁,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桌上,摊着那张通话记录单。
      “这是什么?”王静的声音像冰碴子,直接砸了过来,没有铺垫,没有迂回。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酒醒了大半。他看着那张纸,瞬间明白了,一股混合着被窥探的恼怒和秘密被戳穿的慌乱直冲头顶。“你翻我东西?”他下意识地反击,声音因为心虚而拔高。
      “我不翻,等着你主动跟我说吗?!”王静猛地站起来,拿起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颤抖,几乎要将其戳破,“这个号码是谁?!为什么天天半夜打给你?啊?!陈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你他妈胡说什么!”陈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否认,但眼神的闪烁和语气的暴躁,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一个客户!拉活认识的!有点神经病,老半夜打电话不行啊?!”
      “客户?什么样的客户天天半夜需要跟你谈心?!陈默,你当我傻吗?!”王静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长期压抑的爆发,“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整天拉着张死人脸,回家屁都不放一个!对我和孩子(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他们一直想要孩子)爱答不理!钱呢?赚的钱呢?房贷要还,生活费要交,你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少!你是不是把钱都拿去养那个骚狐狸精了?!”
      “你放屁!”陈默被戳到痛处,那五万块像一根刺,扎得他跳脚,“我他妈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开车,赚不到钱是我愿意的吗?!你除了会疑神疑鬼、伸手要钱,你还会干什么?!你看看这个家,像个家吗?就是个睡觉的旅馆!我回来干嘛?看你这张怨妇脸吗?!”
      刻薄的语言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对方最脆弱的地方。王静被他这番话彻底击垮了,她浑身发抖,指着陈默,声音凄厉而绝望:“陈默!你不是人!我跟着你,没享过一天福,天天精打细算,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好!好!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猛地将那张通话记录单揉成一团,狠狠砸在陈默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那句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次、却始终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话:
      “离婚!我们离婚!!”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出租屋里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陈默愣住了,他看着王静那张被泪水、愤怒和绝望扭曲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簇彻底熄灭的、曾经名为“希望”的火苗,一股巨大的、空茫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争吵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王静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声,和陈默粗重却空洞的喘息。那声“离婚”,不是气话,而是压垮这段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内部矛盾,在这一刻,伴随着相互的指责、长期的压抑和彻底崩溃的信任,完成了它的总爆发。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在这一声决绝的呐喊中,清晰地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离婚”两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毁灭性的海啸。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猛烈、更不堪的爆发。
      “离!现在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陈默赤红着眼睛,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所有的压抑、屈辱和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意倾泻的出口——这个他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以及眼前这个他曾经发誓要守护的女人。“我他妈早就受够了!受够了这个破房子!受够了天天算计那几毛钱的房贷!受够了你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怀疑!”
      王静被他这番话刺得浑身发抖,泪水决堤般涌出,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冷笑:“你受够了?!陈默,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嫁给你这么多年,我过过一天好日子吗?!是我想天天算计吗?是我想像个泼妇一样唠叨吗?!还不是因为你没用!因为你赚不到钱!连个家都养不起!你要是有点本事,我们能住在这狗窝一样的出租屋里吗?!我能连瓶像样的化妆品都舍不得买吗?!”
      “我没用?!对!我是没用!”陈默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塑料椅子上,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撞在墙上,“我就是个没用的网约车司机!配不上您这尊大佛!那你当初别嫁啊!去找个有本事的啊!看看谁要你这种只会抱怨的黄脸婆!”
      “黄脸婆?!”王静尖叫起来,扑上去用指甲抓挠陈默的手臂,“我变成黄脸婆是谁害的?!是谁让我天天操心柴米油盐,天天为钱发愁?!陈默,你不是人!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搞破鞋,把钱都给野女人花了,回来还敢嫌弃我?!那五万块!你跟我说说,那五万块到底去哪了?!是不是给你那个坐豪车的‘客户’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不准提她!”苏晴是陈默心里最不能触碰的溃烂伤疤,王静的指控像一把盐狠狠撒了上去。他猛地甩开王静,力气之大让她踉跄着撞在餐桌边缘,腰侧一阵剧痛。“我的钱我爱给谁给谁!跟你没关系!你除了会盯着我那点钱,还会干什么?!”
      “跟我没关系?!那是夫妻共同财产!陈默,你要不要脸?!”王静扶着剧痛的腰部,心比身体更痛,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陌生无比的男人,只觉得多年来的付出和忍耐都喂了狗。“好!好!钱跟我没关系,那这个家也跟我没关系了!你跟你那个坐豪车的贱人过去吧!你看她能不能给你生孩子!能不能在你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还跟着你!”
      “你他妈再骂一句试试?!”陈默彻底失去了理智,扬起手,眼看就要挥下去。
      王静仰起脸,毫不畏惧地瞪着他,脸上满是泪水和决绝:“你打啊!陈默你今天不打我你就不是男人!打死我正好,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
      恶毒的诅咒、最伤人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利箭,从曾经最亲密的人口中射出,精准地命中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房贷、无能、出轨、黄脸婆、野女人、狗男女……这些词语在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碰撞、回响,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情分撕扯得粉碎。
      陈默扬起的手最终没有落下,他看着王静那双充满了刻骨恨意和绝望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虚无感攫住了他。他颓然地放下手,喘着粗气,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王静也不再哭闹,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曾经共同构筑的、名为“家”的脆弱堡垒,在贫困的压力和相互的猜忌中,彻底坍塌了,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砖石和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仇恨与绝望。
      信任,这根维系着他们关系的最后细线,在这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相互撕咬中,砰然断裂。贫贱夫妻百事哀,哀莫大于心死。此刻,两颗心,都在这冰冷的出租屋里,彻底死去了。
      争吵的顶点,是彻底的失控。当王静嘶吼着“狗男女”,再次扑上来想要撕扯陈默时,陈默在极度的烦躁和暴怒中,猛地将她推开。王静脚下不稳,向后踉跄,手臂慌乱地挥舞,恰好扫到了被陈默随意扔在沙发上的旧手机。
      “啪嚓——!”一声清晰的、屏幕碎裂的脆响,像按下了暂停键,让两人激烈的动作和叫骂都瞬间停滞。那台本就有些年头的手机,屏幕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黑了下去。
      陈默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那里面……那里面有苏晴的照片!虽然不多,虽然可能只是他偷偷存下的几张,但那是他耻辱和迷恋交织的唯一物证,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删除!
      “我的手机!”他发出一声低吼,像是被触及了逆鳞,猛地冲过去想要捡起。
      但王静比他更快一步。一种近乎本能的、被背叛的直觉驱使着她,她抢先一把将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抓在手里。屏幕虽然碎了,但触摸似乎还有反应,手指被细小的玻璃碴划破也浑然不觉。
      “还给我!”陈默厉声喝道,伸手去夺。
      王静死死攥着手机,凭借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躲开了他的手,手指在破裂的屏幕上胡乱滑动。碎裂的玻璃刺破了她的指尖,鲜血混着灰尘沾染在屏幕上,更添几分狰狞。屏幕忽明忽暗,应用程序图标杂乱地闪现。
      陈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扑过去想要抢夺。
      就在这推搡和争抢的混乱中,王静的手指不知碰到了哪里,相册应用被打开了。几张照片,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现出来。
      不是预想中的暧昧床照,却比那更具冲击力。照片上的女人,正是王静在陈默车里闻到陌生香水味时,在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的那个“潜在情敌”!她穿着王静只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昂贵衣裙,背景是高级酒店走廊、奢华商场入口、或是停着豪车的路边。她气质优雅,容貌姣好,脸上带着一种疏离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精致感。有一张甚至是近距离的侧脸,光线柔和,将她衬托得如同电影明星。
      其中一张,她正微微侧头,对镜头外的人展露着一个浅淡却动人的微笑。那笑容,是王静在陈默脸上很久未曾见到过的、能点亮整个画面的光彩。
      所有的争吵、所有的猜忌、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都有了确凿的、血淋淋的实体。
      王静的动作彻底僵住了。她不再争抢,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几张大大小小、在破碎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的照片。刚才所有的嘶吼、哭闹、咒骂,都像被抽空了一样,从她身体里瞬间流逝。
      她感觉不到手指被划破的疼痛,听不到陈默急促的喘息和试图解释(或是继续辱骂)的声音。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着肋骨的声音,空洞而麻木。
      原来……是真的。不是她多疑,不是她无理取闹。真的有这么一个女人,一个光鲜亮丽、与她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女人,占据了她丈夫的心思,掏空了他们本就微薄的积蓄,那五万块去了哪里,此刻不言而喻。
      她看着照片里那个女人从容优雅的样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家居服,感受着这间破旧出租屋里令人窒息的贫穷和绝望,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像厚重的冰层,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冻结。
      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那只屏幕碎裂、沾着她血迹的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抬起头,看向陈默,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万念俱灰的空洞。
      这无声的、极致的绝望,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具杀伤力。它像最后一根稻草,轻轻落下,却彻底压垮了王静心中对这段婚姻、对这个男人所有的留恋和希望。
      内部矛盾,因为这几张意外发现的照片,与上层那个精心编织的黑暗阴谋,无可避免地联系在了一起。导火索已经点燃,滋滋作响,指向即将到来的、无法挽回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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