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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朝 ...

  •   暮色四合,支礼下学归来,如倦鸟归巢般缩进皇子所。
      檐角残阳像被谁咬了一口的柿饼,甜里带涩。贴身太监小青子把食盒搁在案上,揭开盖,两碟小菜、一碗白粥,热气瘦得可怜。
      “主子,趁热。”小青子咧嘴笑着,将筷子仔细擦拭后递过去,“奴才可听了不少新鲜,给您听听?”
      支礼夹了一筷子肘子,点头。
      “小叶子今儿去偏殿给各位大人送早食,瞧见新出炉的状元、榜眼、探花了。您猜他说了什么?”小青子故意卖关子。
      “能说什么。”支礼懒懒地拨弄米粒。
      小青子压低嗓子,像怕风声偷听:“那三位大人,一个赛一个的俊,年纪跟您差不多,瞧着竟比四殿下还……”
      他拿手指在脸颊边虚虚一划,剩下半句咽回喉咙。
      四皇子母妃是宸妃,母家仅有一位七品翰林院编修生父,可硬是凭借姣好的容颜获得圣宠,四皇子也是诸位皇子中生的最好的一个。可惜母家不争气,至今难以升职。
      "当真?"支礼闻言放下竹箸。他素来学问平平,又带几分慵懒,太傅每每见他都要摇头叹息。正因如此,他对才学之士总怀着一份敬慕,最爱听那些才子佳人的轶事。
      见小青子笃定点头,支礼也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正要细问,却听门扉"笃笃"轻响。
      “小九,是我。”
      声音清朗,带一点笑,支礼放下心来,是七皇子支默。
      年已十六的支礼仍住在皇子所,与年幼的皇子们一同进学。同龄皇子皆已入朝听政,唯他因生母原是宫女,如今虽晋为选侍却早逝,无人扶持,始终未能踏出深宫。
      九皇子记名养在芳婕妤膝下,芳婕妤所生一子一女。那皇子便是七皇子,自小体弱多病,奇迹般十岁后身体与常人无异。因此,支礼与七皇子稍稍熟稔一些。
      小青子蹿过去开门,行礼后乖顺的带门溜走。
      七皇子踏进来,两碟小菜在暮色中更显寒素。七皇子眉心先蹙,像风吹皱,低沉着嗓子。
      “你就吃这些?”
      案上两碟子菜顿时羞得发白。
      支礼知道这位皇兄待他确有几分真心,皇兄在宫里时,他的伙食尚且比现在好,如今只有他一个皇子被落下,宫里人见他无母妃撑腰,皇帝更是遗忘了他,自然逢高踩低,连他的伙食都敢敷衍。
      支礼挠挠耳根:“无事,只是样式少些罢了,够吃。”
      他话头一转:“皇兄今日找我何事?”
      七皇子不答,只抬手揉了揉他额前碎发,把那一撮翘起的呆毛压下去,又任它倔强地弹回。
      “父皇允你明日一同上朝。我讨了这差事,来见你。”
      支礼惊异,父皇居然想起他了吗?
      想到卯时就要起身,支礼暗自叹气。若依着他的性子,宁可做个闲散逍遥人。
      看着这个弟弟,七皇子罕见的叹了口气,随即叮嘱他:“明日若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别慌,也别四处张望,记得?”
      奇怪的声音?朝堂上还能出现什么奇怪的声音?
      支礼不解歪头,盯着七皇子,乖巧的不刨根问底,只是"嗯"了一声。
      殿里静了半晌,烛芯“啪”地爆了个花。
      支礼伸手,拽住七皇子袖口:“皇兄今夜别走,陪我。小青子打呼噜都比风声好听。”
      七皇子脸上又出现了他看不懂的神色,晦暗不明,十几息后,这才答应。
      “好。”
      “这些你别吃了,我让母妃的小厨房做些饭食,待会小九和我一起用膳可好?”七皇子笑着询问。
      能吃更加美味的小厨房的美食,支礼自然是求之不得,他小鸡啄米般狂点头,用力过猛差点磕到前方的桌子上。
      他抬手把支礼差点磕到桌沿的额头护住,又板起脸:“坐好,都多大了。”
      支礼眯眼,嘿嘿笑了一下,随即朝门外喊:“小青子!”
      小青子低眉顺目进来等候吩咐。
      七皇子解下腰间玉牌抛给他:“去韶华宫,让小厨房做一席晚膳,水晶虾饺——”
      还不等七皇子转头问他,支礼赶紧掰着手指数:“水晶虾饺、芙蓉翡翠烧卖、玉笋鸡丝卷、松露鹅油酥、桂花栗蓉拉糕、紫苏梅子酿樱桃……再多加两盏玫瑰酪!”
      他一口气报完,眼睛亮得像撒了星子。
      小青子三俩下收拾了未用几口的餐食,后退着出了房门。
      支礼笑得露出来上排牙齿,一把抱住七皇子,像抱住一整坛刚启封的甜酿。
      “皇兄你还记得我爱吃面食。”
      “这都记不住,你皇兄岂不是成了庸才。”七皇子点了点支礼的额头,没好气的回怼。
      窗外,月色把宫墙刷得温柔。
      风里,有虾饺的鲜香一路小跑,穿过行廊,穿过帘栊,来到了支礼面前。
      -
      次日寅时,小青子便轻手轻脚地进来唤他起身。支礼睡眼惺忪地被扶起,由着宫人伺候更衣。
      "主子真精神!"小青子一边替他整理腰带,一边由衷赞叹。
      殿外天色未明,七皇子已在等候。见支礼出来,他仔细打量一番,伸手替他正了正冠冕:"走吧。"
      两仪殿内,铜鹤衔灯,烛火未动,风却先怯。
      支礼被七皇子一路提溜着早朝,此刻正缩在七皇子旁边,掩口打第三个呵欠。
      “站直。”七皇子声音压得低。
      支礼把脊背掰正,眼皮却还在打架。
      殿外铜壶滴漏三声,文武鱼贯。
      支礼总觉得那些紫袍金带的家伙,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几秒,又飞快越过。谈话时还时不时的朝着后方瞟几眼,像是等待着谁似的。
      身后忽起小小骚动,就在此时,支礼听见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
      声音像是从后方传来,却格外清晰的响彻在耳边。
      【光禄寺卿这么急着进去,是嫌外头风大,还是怕人闻见他十天没洗澡?】
      想起七皇子昨天的吩咐,他当作没听见般站立在原地。
      【堂堂外交部部长,他也忒不注意形象了,北狄使者快到啦,这是准备拿味儿迎客?】
      【啧啧啧,他家夫人都不愿让他进屋,宁愿日日宿在书房也不洗澡。上辈子属猫的吧,这般怕水。】
      “咳咳……”
      光禄寺卿老脸涨红,拢着官服,冲身后的青年慈爱发问:“向署正,可还习惯?”
      青年一袭青袍,腰杆笔直,像一柄新磨的笔。
      “托大人福,同僚们都很‘照拂’我。”
      光禄寺卿笑着抚了抚胡须,放下心来:“那就好。”
      放下的哪颗心?自然是停止了被八卦的心。
      上方礼官高唱:“跪——”
      乌泱泱一片紫蟒红鹤,齐齐矮下半截。
      “起——”
      随着太监的传话,朝堂上众人纷纷起身。
      支礼抬头,第一次看清龙椅上的男人。他从前只在大大小小的庆典远远见过父皇,这是他离得最近的一次。
      【皇帝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看着不像五十岁的糟老头子,精气神这般好,是不是有什么保养秘籍呀!】
      【你看前面的太傅,和皇上差不多岁数吧,活生生像大了十几岁,这得是日夜操劳成什么样子!】
      众大臣闻言皆暗自腹诽:这厮要夸便好好夸,怎敢将真龙天子比作糟老头子?分明是陛下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又得天地灵气庇佑,方能有这般龙马精神。
      太傅气得胡须微颤,手中玉笏险些捏碎:竖子无礼!老夫门生遍布朝野,天下士子谁不尊称一声“恩师”,竟被这般拿来作比,成何体统!
      另一道不似真人的声音回答道:
      【陛下这般体魄,全仗二十年如一日晨起练武,辅以御医特制药膳。这般毅力,便是边关将士也未必及得上。宿主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瞧不起谁呢?】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宿主何必破防。】
      身后这厢斗嘴,与前方大臣慷慨激昂的陈奏形成奇妙对照。待那位官员奏毕,支礼才惊觉自己竟半个字都未曾听进。
      他抬首望向御座之上,皇帝执朱笔的手稳如磐石,仿佛方才那番议论,根本不曾入得天听。
      皇帝鬓边霜色锋利,似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呼唤。
      “礼儿,上前来。”
      支礼闻声走出队列,循着御道走向最前方。
      【礼儿?叫得这么亲,莫非是我家小九?啊啊啊——果然是我的心上人,走路都带风!】
      那道男声再次响起,听清话语里讲的什么,支礼脚下一个踉跄,差点重心不稳摔倒。
      余光里,几位皇兄的嘴角同步抽搐,身后隐隐传来几声干咳声。
      “第一天上朝,莫怠莫懒,多向你皇兄们学。”皇帝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支礼垂眼:“儿臣遵旨。”
      支礼的话语刚尽,就听见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我家宝贝不仅背影好看,连声音都这么动听!娘嘞,我恋爱了!】
      怎如此轻浮?支礼气恼,耳根“腾”地烧起,绯色一直蔓延到颈间。
      他退回队列,目光却像小钩子,在人群里偷偷打量,谁是那道声音的主人?
      【啊啊啊啊,我的亲亲宝贝往这边看过来了,等着,我一定做出一番实事让宝贝看见我。】
      支礼根据话语锁定了一个范围,他垂下眼帘,站回了七皇子旁边。
      【系统,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宝贝也来上朝了,早知道我就多捯饬一下我自己了,我一定要成为人群中最靓的仔!】
      【宿主,你不捯饬自己也是最好看的崽,你这副身体可是当今探花,那样貌没得说,更何况在一群老头里面。】
      【那是原身考取的功名,与我何干。想他寒窗苦读,全赖家中积蓄与慈母支持,如今原身母亲积劳成疾已然仙逝,我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了,唉。】
      【宿主与原身容貌无二,可视为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不必过于伤怀。】
      系统用它冷冰冰的机械音安慰道。
      【不说了,前面那群人挡住了我宝宝的身影,我看不见了啊啊啊啊。】
      【下次你与对方接触,我给对方拍张照,保证你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系统,你真的是太有用了!真是太贴心了!】
      听着那声音左一个宝贝,右一个宝宝,支礼嘴抿的很紧。瞧这架势,朝堂上的人都能听见那男子的发出的古怪声音,他整日被一男子如此惦记,这件事还闹得满朝堂皆知,难道……支礼望了眼皇帝——父皇是因为这道心声才让他入朝的吗?
      七皇子,察觉到他的不宁,偏头用气音给他递话:“心声主人是光禄寺署正向之,与他对话的名为系统,知天下隐秘。皇父留他,是要借刀肃清贪官污吏。”
      七皇子顿了一下,又补一句:“听他系统说,如果他身死,系统会拼尽最后的能量将天下人的隐密全部投到其敌对人身边,因此无入敢伤害他。”
      支礼还没来得及回些话,那道心声在耳边炸响。
      【哎哎?那个谁!离我宝宝那么近干嘛?】
      【是七皇子。】
      【哦,就那个马上要娶工部尚书嫡次女的倒霉蛋?】
      大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暂停键,瞬间凝滞。工部尚书指节发白,紧握笏板,脑中飞速回想次女行为举止可有异常。可惜工部尚书并不关心女儿,全部女儿加起来他连话一年都说不上几句。
      【那我就安心了。尚书府二小姐早已登船,即将与穷书生私奔江南。他连这都不知道,尚书府也还没发现,到时候有好戏看了。】
      铜鹤灯芯“啪”地炸响,像替谁喝了一口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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