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送出的情书》时间悖论

2、黄油饼干

　　一如既往，你还是那么开心。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做了快两年的前后桌。日子像教室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我们的友谊也在这些看似重复的日常里，悄悄生长出更坚韧的脉络。
　　她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眼前那个坐不住的身影，马尾辫总是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一周换一次座位，要我说，最安静的时候还是她坐最后一排，而我在第一排的时候，上课时间获得了难得的一周安宁，不过到了下课，我的课间便又会多些我熟悉的欢快的声音。我的同桌是一个冷冷的男孩，和我一样，话不是很多，但我们的成绩倒是不相上下，不是我第一就是他第一。显然老师倒是很满意我们的搭配，加上我们都比较安静，更是对我们满意的不得了。
　　可我的同桌估计不是这么想，坐前后排的时候还好，一到我们分开的时候，她课间就会趁我同桌离开的间隙，肆无忌惮地霸占他的座位，笑嘻嘻地凑过来，放肆地“打扰”着我做题。最开始我同桌还会跟我吐槽几句，到现在好似他也习惯了，看到她来，也仅仅叹了口气，默默拿着他的题走到了最后一排，然后坐在她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做题。
　　我也同她说过几次，可以不用来找我，毕竟我同桌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熟悉……第一次给她说的时候，显然的她有点生气，或许是我说话有点缺少技巧，好像搞砸了。但她好似从不记仇，就像她从不记事一样，过了几小时她就又回来继续跟我分享她上课时发现的新奇事物。
　　显然，不理解的不仅有我，还有我的同桌……看着他难得有点表情的开心的回来，又看见她在他座位上瞬间凝固的瞬间，不得不说，还蛮有意思。
　　时光飞逝，一如既往。只是现在她回头，似乎不再仅仅是为了展示新橡皮或者分享窗外她意外发现的小鸟。更多的时候，她会皱着眉头，把算术作业本摊在我的桌面上，用铅笔点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应用题”字样，苦着脸说：“这个‘水池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他们为什么不把水龙头关好？”
　　而我通常也会习惯性地放下手里的书，凑过去看。我的数学能比她好一点点，至少能读懂然后写出题目，我会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比如把进水想象成往存钱罐里存钱，放水就是偷偷拿钱买糖。她听得极其认真，眼睛眨也不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等我讲完，她会恍然大悟地“噢——”一声，那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心满意足的语调，然后抓起本子转过身去，埋头唰唰地写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会突然地转回来，把写得工工整整的解题步骤推给我看，眼睛亮晶晶地问：“对不对？这次对不对？”
　　那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像温水流过心底。帮她讲题，不知不觉成了我课间一项隐秘而重要的任务，有时候，甚至我的同桌在看到我俩那每日必有的日常的时候，都会默不作声地笑笑，那时候我才大概确定了——太好了，他没有嫌我们吵闹……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她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橡皮，又开始在课本的空白处画小人。画着画着，她悄悄递过来一张小纸条——纸条叠得方方正正，像一块小心翼翼的豆腐干。
　　我抬头看了看正在批改作业的刘老师，确定安全没有危险后才轻轻伸手拿过，悄悄地在课桌下轻轻打开。纸条上面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扎着马尾，一个则留着短发，旁边用彩色水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却无比灿烂的大太阳。下面有一行字，是用她那种圆滚滚的，努力想写工整的，独有风格的“丑丑”的字体写的：
　　【和你当朋友，真好。：）】
　　那个笑脸符号画得格外用力，虽然有点歪七扭八的，但是却意外的有点可爱，认真的力道几乎要透到纸背。
　　我的心似是被那羽毛轻轻掠过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感动与欢喜的情绪悄悄在心底蔓延开来。我把纸条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我最常用的那本字典里。那里已经躺着好几张类似的纸条了，有约我下课一起去跳皮筋的，有问我借半块香橡皮的，还有一张上面只画了一个大大的、代表疑问的问号。那些都是我和她之间的，无需言说的美好的永恒瞬间。
　　我没有回纸条，我确实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在她又一次假装回头借尺子的时候，对她轻轻笑了一下。她立刻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眼睛弯成了月牙，心照不宣地转了回去。那一刻，整个吵闹的自习课教室，仿佛都为我们安静了片刻。
　　北方的秋天来得迅猛，几场大雨过后，气温就断崖式地跌了下来，不出意外，做课间操的时候，我就见到她穿着单薄的秋季校服，在冷风里微微缩着脖子，我看见她不停地搓着手，鼻尖有点发红，“小迷糊鬼”，我心里没忍住对着她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回到教室，她坐在座位上，看着好像还是有点发抖的样子。我想起姥姥早上硬塞进我书包里的那个暖水袋——红色的绒布套子，灌满了热水，抱在怀里像一个小火炉。我本来还觉得有点臃肿，很麻烦不想带，现在在心里却只觉无比庆幸，我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那个还温热的暖水袋，趁她没注意，从后面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背。
　　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
　　我默默地把暖水袋递了过去。
　　我有些变扭地移开了可能会对视的视线，仅仅用余光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就绽开一个巨大的毫不掩饰的笑容，像瞬间点燃的小太阳。
　　她一把抱住了那个暖水袋，将它紧紧捂在胸口，整个人都蜷缩在那种温暖里，发出满足的，像小狗窝在温暖的被子中一样的喟叹：“啊——好暖和呀！”
　　那一整个课间，她都抱着那个红色的暖水袋，时不时地还回过头对我傻笑。她的脸颊缓缓又重新变得红润，那圆圆的黑棕色双眸也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那高兴的样子仿佛我给予她的不是一个小小的暖水袋，而是整个寒冷秋日里所有的温暖阳光。
　　放学时，她把暖水袋还给我，里面的水已经不那么热了，但绒布套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怀抱的温度。她把暖水袋递给我时，小声又快速地说：“谢谢你宝宝，你最好啦！”
　　我并没多说什么，仅仅摇了摇头示意并非什么大事，随后又默默地接过暖水袋，抱在怀里，那一点点残余的暖意从布料渗透出来，似乎这点微弱的温热如此强烈，从外一直暖到心里——原来，照顾一个人和被一个人依赖着，是这种感觉。
　　有点沉甸甸的，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
　　临近期末，气氛都有些紧张。连她的话也变少了些，课间更多的是趴在桌子上复习，或者皱着眉头背诵课文。
　　今天早上，她有些反常地来得格外早，一般来说，我都是第一个到达教室的，默默给她和我放下架在桌上的椅子，过很久几乎快要迟到的时候，她才会来。但今天，她却来得如此早，比我都早？
　　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放下书包，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跑来跟我说话，而是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东西，放在我的桌上。我有些好奇地打开一看——是几块烤得微微焦黄的黄油饼干，散发着淡淡的自然的甜香。
　　“我昨天自己做的！”，她小声说，眼神里带着一点期待，“可甜了。给你尝尝！吃点甜食对心情好！最近期末压力大，你也不用太紧张，你学习那么好一定能考第一的！”
　　我没说什么，仅仅认真地看着她，原来她是专门为了给我惊喜早来的吗？我在她说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默默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确实很甜，苏苏的，我虽然不喜欢吃甜食，但这个甜我却好喜欢！这是一种清淡却深入的奶香味的甜。
　　“好吃”，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不禁轻笑了一下，又迅速敛了敛笑意淡淡地说。
　　她似乎是立刻松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仿佛我的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很开心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我专门少放了很多糖，我还加了些奶，我尝了一下，口感很不错！就是最后火候没把握好……”
　　我看着她从喜悦又转为有点失落的表情，无奈地不动声色地，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轻轻笑了一下，轻声安慰道：“很好吃，我很喜欢”
　　显然，安慰起了作用。她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随后我们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晨光里，分享着那几块甜甜的绝无仅有的奶味曲奇。
　　窗外是灰蒙蒙的、带着薄雾的天空，教室里只有我们细微的咀嚼声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最初认识时那样充满新奇和试探，也不像分享秘密纸条时那样带着雀跃的激动。而是一种更沉静更安稳的感觉。仿佛我们之间的友谊，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和刻意的举动来维系。它就像这些饼干一样，被时光慢慢炙烤着，浓缩成了最本质的甜味，可以安静地存放在那里，随时取用，永远可靠……
　　我清晰地感受到，有一条无形的温暖的线，已经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这种缓缓流向未来的情谊，稳稳的暖暖的，我知道我无法抗拒……
　　就像现在，即便我现在早已取得了我想要的进步与成就，再听到当年一起听过的歌曲和再次吃到星巴克那个黄油饼干的时候，我还是会怀念当时的味道与当时那个没有vip只能听平替的日子。那奶香味的甜，我喜爱的甜，我唯一能接受的甜，似乎也早已随着时间流逝无法找回，我只知道现在我再也没再品尝过一样的味道，但至于是什么味道，我记忆早已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