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送出的情书》时间悖论

1、2010年9月1日

　　2010年9月1日 星期三 天气：晴 心情：不错
　　【叮玲玲——】
　　清脆的铃声划破了晨间的宁静，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崭新的教室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子。
　　这是小学开学的第一天，空气中弥漫着崭新的书本气息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孩子们若有若无的紧张与期待，当然也有一些好奇的讨论声。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我们五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刘老师。”，温婉的女声在讲台上响起，将我的注意力从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叶上拉了回来。
　　循声望去，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女老师正站在讲台中央。晨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衣领整齐地翻在米色针织开衫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她的脸庞白净秀丽，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眼含着浅浅的笑意，眼尾有几道细密的纹路，那是岁月沉淀下的温柔痕迹。
　　“未来有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帮助你们每一个小朋友。”，她说话时微微前倾着身子，双手轻搭在讲台边缘，姿态稳重温和，举止大方得体。我不禁暗自思忖，原来这就是未来要陪伴我们整整六年的班主任了，我也没想到，未来的二十多年我还会对这些人、事、物记得如此清晰。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渐渐平息，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刘老师身上。我趁机环顾四周——淡绿色的墙壁上贴着崭新的拼音表，黑板擦得锃亮，反射着细碎的光斑，一排排桌椅整齐地排列着，宛如等待检阅的古老士兵。周围同学们的脸上混杂着好奇、羞涩和按捺不住的兴奋，有几个孩子还在偷偷交换着眼神。
　　陌生与下意识地抗拒在这吵杂的队伍中蔓延，我不喜欢那么吵闹的环境，大概率也是因为这股吵闹我无法融入吧，所以我讨厌，很讨厌……
　　我厌厌地将目光从这些喧闹的小孩身上移开，抬头看向走廊里的班级简介——【一年级五班】
　　“嗨！你叫什么呀？”，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闯入我的耳膜，循声望去，还没等眼神完全落在她的身上，那一抹粉色的身影强势地进入了我的视线。我默默地看着她，或许我当时的神情有些冰冷吧，但我的眼里却实打实地对上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庞。
　　那是一个穿着蓬蓬薄纱裙的小姑娘，裙摆上缀着细小的亮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笑起来时好似极为用力，太有渲染力了，很美，宛如未散的盛夏烈阳，将那有些暗淡的走廊都染上了阳光的色彩。
　　“你叫什么呀？”，或许是她以为我没听清吧，她又问了我一遍，声音里仍带着那毫不掩饰的热情。
　　这个突如其来的“搭讪”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知道自己向来不擅长应付这样自来熟的人，总觉得他们太过吵闹和闹腾。我抿了抿嘴，尽可能简短地回答道：“林英。”
　　“很美的名字！”，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时候幼儿园路上的那只小狗，很可爱，“像男生一样英气！”
　　我有些愣住了。从小到大，因为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被多少人误认为是男孩子。每次新学期点名，总会有同学疑惑地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每次交新朋友，总要费一番口舌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久而久之，我对自己的名字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感——既习惯了它的特别，又暗暗希望它能够更“女孩子气”一些。
　　可是此刻，从这个陌生女孩口中说出的评价，却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名字有了一丝真切的喜爱。原来，“英”不仅可以被理解为男性化，也可以是很酷、很好的特质，是啊，本意就为“英雄”，即便是因为最开始误以为我是男孩所以为我起这名字，但不可否认，这个寓意，是非常值得骄傲与喜爱的。
　　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她的笑容真诚而灿烂，就像今日透过梧桐叶缝隙洒落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在那瞬间，“纯真友善”这四个字悄然浮现在我的脑海，成了我对她最初的印象定义。
　　“你呢？”，我下意识地轻声反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她似乎对我的回应感到惊讶，眼睛微微睁大，但随即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我的提问是什么天大的惊喜一样，好傻，但又是那么可爱。她清脆地向我回答，每个字仿佛都跳跃着欢快的节奏。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确实如她所说，简单又好记，她那语调仿佛都带着阳光和晨露的气息。就这样一次介绍，我就能将其深深记住。
　　就在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刘老师已经走到了我们身边。她轻轻拍了拍手，温和却坚定地说：“小朋友们，在队伍里要保持安静哦。”，或许是为了管理便利吧，她开始调整了我们的站位，从低到高地有序排列，而她也被迫地往前挪了几步，和我隔开了两三个同学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我偷偷往前瞥了她一眼，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次分离，依然好奇地东张西望，偶尔和对上视线的同学交换一个友好的微笑。也是，像她这样活泼开朗的性格，在哪里都能很快交到朋友吧。或许再过几分钟，她就会忘记我的名字，转而也可以和别的小朋友聊得热火朝天，相隔几个同学，如此接近却也如此遥远。
　　我的认知里，小孩的记忆总是短暂的，就像小时候每次大人带我去游乐场，我总会认识几个玩得来的哥哥姐姐，那我们总会信誓旦旦地约定“下次再见”，可真正再去时，却从未遇见过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的样貌和姓名，在记忆的长河中慢慢模糊，最终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片段。
　　“算了”，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重新站直了身体，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排队这件事上，比起费劲去找她，去说那两句可有可无的聊天，不如趁早忘了这段回忆，或许再过两天，甚至今天下午放学，她就能把我名字都忘了。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是在排座位。同学们按照高矮顺序排列，老师们不时调整着一些同学的位置。我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试图在人群中再次寻找她的身影，不在？那她应该是已经被安排进了教室了吧。
　　而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莫名的念头闪过脑海——我希望能和她做同桌。这个想法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强烈，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向来不是个主动交朋友的人，更不会对刚认识的人产生这样的期待。可就这一次，我抱有着一丝期待。
　　然而，当我看到前面的同学大多是男女生搭配着被安排在一起时，这个小小的希望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她应该早已有同桌了吧，就算没有，那也无□□到我吧。
　　我跟着队伍挪到教室门口，趁老师安排座位的间隙，悄悄向教室里望去。她果然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她的旁边是一个一样很开朗的男生，两人好似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她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他们似乎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了啊。
　　不知为何，她仿佛感应到了我的视线，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门口的我。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开心地冲我挥了挥手，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又是那个笑容，明亮得让人几乎无法直视。她真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美好开心的吗？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感到难过或者烦恼吗？我暗自思忖着。
　　“林英，你坐这里吧”，刘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老师指了指她身后的那个位置。这意外的安排让我的心轻轻一跳。虽然没能成为同桌，但前后排的距离，似乎也不错……
　　我对着老师轻轻点了点头，随后默默地走到指定的座位坐下，她的头发编成了两股精致的麻花辫，从耳后开始编织，一路延伸到肩头，在发顶处，细致地别着一个精致的小皇冠发卡，皇冠中央镶嵌着一颗仿水晶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今日天气很好，一束阳光恰好穿过窗户，洒在她的头发上，为那黑中带棕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而那枚小皇冠上的宝石，则将七彩的光斑投射在我的课桌上，像是无意间将碎片化的彩虹倾洒在我的前方。
　　我的座位恰好处在教室的相对阴凉处，墙体与贴心的窗帘为我带来了一丝清凉，我自小便不喜欢晒太阳，但面前这些跃动的光点却为这片小小的空间注入了奇妙的生机。它们随着她聊天欢笑时轻微的动作而轻轻摇曳，时而汇聚成一片明亮的光斑，时而分散成点点星辰。我伸出手，悄悄触碰着桌面上的七彩光影，指尖感受到阳光的微温。
　　这光芒真美，我心想。
　　她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热情笑容：“太好啦林英！我们前后排！喜欢和你在一块！”
　　那一刻，还是那束光，正好又落在了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清晰可见。她的眼睛明亮得像盛满了星光，笑容里是不加掩饰的真诚和喜悦。
　　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那落在她脸上的，究竟是秋日的阳光，还是她自身散发出的光芒。
　　今日的盛阳过于热烈，那股暖意如此明艳动人，让北方的早秋多了一丝仅有春天才有的和煦。窗外的梧桐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一刻伴奏。
　　我愣住了片刻，然后，一个轻轻的微笑不自觉地浮现在我的嘴角。她记得我的名字，不仅记得，还用如此欢快的语气说出来，仿佛这个座位的安排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笑脸，感受着桌面上摇曳的七彩光斑，我大概知道了——在未来的时日里，我都会有一个很好的玩伴了……
　　未来的几年，我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这个念头在这个秋日在心底最柔软的土壤里悄然生根，我轻轻抚摸着桌面上那枚跳动的七彩光斑，感受着它带来的微暖。
　　现在回家了，这本日记本是新的一本，我将郑重地写下了开学第一天的日记。
　　而如今，现在的窗外，天空依旧湛蓝如洗，几朵白云仍旧悠然飘过。不过这次并没有那熟悉的初秋的风，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港岛的湿润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