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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蛇踪初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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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观风波如同投入静潭的巨石,余波层层荡漾,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平息,反而在暗处酝酿着更激烈的涌动。朝堂之上,弹劾国师玄玑子“行为不端,招惹外衅”的奏疏悄然增多,虽未明指太后,但矛尾所向,明眼人心知肚明。民间舆论更是沸反盈天,将玄玑子描绘成欺世盗名、甚至可能与北狄有染的妖道。
慈宁宫始终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沉默之下压抑的怒火与焦灼。
处于风暴边缘的摄政王府,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萧执似乎真的将沈惊弦“保护”了起来,听雪阁外守卫依旧,却不再限制他在王府内有限度的活动,只是明里暗里的监视,愈发严密。
沈惊弦安之若素。他每日读书、抚琴、临帖,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向王府花匠请教侍弄那几盆秋菊的技巧,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他在等,耐心地等待玄玑子或其背后势力在重压之下,不得不进行的联络与转移。
他知道,蛇受惊之后,要么盘踞反击,要么……就会匆忙转移巢穴,而慌乱之中,最容易留下痕迹。
这个机会,在一个细雨迷蒙的深夜,终于降临。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唯有秋雨敲窗,淅淅沥沥。沈惊弦并未入睡,只在榻上合衣假寐。忽然,他听到院墙之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听雪阁外墙角停留了片刻,似乎有极轻微的、类似鸟鸣又似虫嘶的哨音响起,三短一长,重复两次。
是暗号!
沈惊弦瞬间屏住呼吸,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他悄然起身,贴近窗边,透过细密的雨帘向外望去。借着廊下昏黄的灯笼微光,他看到一个穿着王府低级仆役服饰、身形瘦小的黑影,正警惕地四下张望,随后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巧物事,塞进了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缝隙中,然后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雨夜深处。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息。
沈惊弦心脏狂跳,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并未立刻行动。他耐心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任何动静后,才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房门,融入雨幕之中。
他来到那个墙角,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指尖探入那松动的砖缝,触碰到那冰冷油布包裹的硬物,迅速将其取出,藏入袖中,又将砖石恢复原状。
回到房中,锁好房门,他这才就着摇曳的烛火,打开了油布包裹。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密信,而是一枚质地奇特、触手温润的紫色玉符。玉符只有拇指大小,雕刻成箫管的形状,栩栩如生,正是——“紫玉箫”!
玉符之下,还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蝇头小字:“速毁,断线。”
沈惊弦捏着这枚冰凉剔透的“紫玉箫”,眸中寒光乍现。玄玑子那边果然坐不住了!这枚信物突然被冒险送入王府,交给一个隐藏极深的暗桩,并令其“速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可能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急于切断与这条线上所有关联的证据!这“紫玉箫”,恐怕不仅是信物,更是某种凭证或钥匙,关联着极其核心的秘密!
“断线”?是想保住这条埋在王府的暗线,让其继续潜伏?还是指切断与江南或北狄的某条具体联络渠道?
无论如何,这枚意外获得的“紫玉箫”,其价值远超任何密信!它是一件实物证据,一个可能打开更大谜团的钥匙!
他绝不能让它被“毁掉”!
沈惊弦立刻将玉符和纸条重新用油布包好。他不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听雪阁,这里并不安全。他需要找一个更隐蔽、甚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地方。
目光在房中扫过,最终落在了那架九霄环佩琴上。他心中一动,走上前,小心地将琴身翻转。古琴底板通常有出音孔,内部结构复杂且中空……他指尖在底板边缘细细摸索,寻找着可能的缝隙或机关。
终于,在靠近龙池(琴底主要出音孔)一侧的边缘,他发现了一道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细微接缝。他取出平日里用来调琴的一根细小银簪,小心翼翼地将尖端探入缝隙,轻轻拨动。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一小块与底板颜色、纹理完全一致的木片弹了开来,露出了一个仅能容纳那枚油布小包的狭小空间!
这处暗格,恐怕连制作此琴的工匠都未必知晓,是他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清理琴身内部时发现的秘密。将“紫玉箫”藏于此地,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他将油布包小心放入暗格,推回木片,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破绽。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袖中的指尖,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
蛇,终于出洞了。而且,被他抓住了一条至关重要的尾巴!
现在,他需要弄清楚,那个送信的暗桩是谁?以及,这“断线”究竟指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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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惊弦依旧如常起身,神色平静,仿佛昨夜不过是一场寻常秋雨。他用过早膳,便抱着琴,去了王府的书库,美其名曰查阅几首失传琴曲的记载。
在书库逗留期间,他状似无意地与负责打扫书库的一名老仆闲聊起来。那老仆在王府多年,虽地位不高,却知晓不少府中人事。
沈惊弦将话题引向昨夜秋寒,感叹雨夜难眠,随口问道:“昨夜雨声扰人,似乎还听到些奇怪的声响,像是野猫厮打,不知老伯可曾听见?”
那老仆摇了摇头,絮叨道:“老汉睡得沉,没听见什么猫叫。倒是听说……后厨负责采买杂物的小顺子,昨夜不知吃坏了什么,闹了半宿肚子,跑了好几趟茅房,折腾得不轻呢……”
小顺子?沈惊弦心中猛地一凛!福顺!
是他?!那个口吃的小厮,竟然身负双重身份?他既是谢珩的暗桩,同时也是玄玑子或是太后安插在王府的眼线?!这就能解释,为何他能如此轻易地进出王府,传递消息!
昨夜那送信之人,身形瘦小,与福顺吻合!而他今晨“闹肚子”的异常,恐怕就是为了掩盖昨夜外出以及可能被雨淋湿的痕迹!
好一个双面暗桩!若非这枚“紫玉箫”的出现,以及这老仆无意间的闲话,他几乎要被福顺那看似笨拙忠厚的表象彻底骗过!
沈惊弦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又与老仆闲话几句,便抱着琴离开了书库。
回到听雪阁,他立刻铺开密码纸,笔尖因愤怒和警惕而微微发颤。他写下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信使为福顺,双面。紫玉箫已获,藏于琴内。其令‘断线’,疑指切断与江南或北狄之关键联络渠道,或为弃卒保帅。此人不可再信,亦不宜打草惊蛇。”
他必须立刻警告谢珩!福顺这条线已经不可靠,甚至可能是敌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同时,他也在飞速思考。“断线”这个指令,意味着玄玑子一方可能正在紧急收缩,销毁证据。他们预感到了来自萧执和赫连勃的双重压力,甚至可能预感到了更深的调查。那么,那条即将被“断”的“线”,现在必定处于极度脆弱和敏感的状态,或许……正是追查的最佳时机!
他将密码纸封好,却不再通过福顺传递。他需要另寻途径,或者……等待谢珩那边发现联系中断后,主动启用备用的联络方式。
藏好密码纸,沈惊弦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雨已停歇,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握紧手,仿佛握住了撕裂这重重迷雾的一线曙光。
蛇踪已现,猎网该收了。
只是,下网之人,究竟是他,是萧执,还是那隐在更深处的黄雀?
他轻轻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雕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无论谁是猎人,他都要确保自己,不会是那只落入网中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