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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虎丘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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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殿内,翠色纱幔无风自动,在莹润的白玉地面上摇曳出深浅不一的影痕。
九畹猛然睁眼,汗水顺着她绷紧的颈线滑落。
指尖触到眉心的刹那,那张被禁锢千年的真容终于挣脱桎梏。
瞬息之间,圆润的杏仁眼化作清冷的柳叶眸,柔和的脸颊线条收束,勾勒出如深潭映月般疏离的轮廓。
“终于……”
她低语还未散,眸光却骤然一凛。
指尖流光回转,指尖流光回转,真容即刻被重新掩去。
她疾步推开殿门,正要踏云而去,一道银光却骤然闪现,拦住了去路。
“姐姐行色匆匆,是要往何处去?”
蒂柳身着碧色罗裙,连鬓间步摇皆是深浅翠色,乍一看,似一株垂柳拦路。
“让开!”
九畹无心纠缠,侧身欲行。
蒂柳却左右相阻,偏不教她如愿。
正纠缠间,忽闻神钟震响,声彻九霄。
辰时已至!
蒂柳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尽是得意:“哎呀,都已辰时了,我们尊贵的未来神妃怎还在此耽搁?莫不是不将尊上放在眼里?”
见九畹面色微白,她愈发快意:“看来有人又要去灵虫窟做客了。想起那些灵虫在身上爬行,啃食你的身体,真教人恶心。”
九畹长睫轻颤,闻得“灵虫窟”三字,单薄身子不由微抖。
她强自镇定道:“妹妹既想代我侍奉尊上,这青龙令我便予你又如何。”
“当真?”蒂柳眸中一亮,复又警醒道:“你莫不是想耍什么花样?”
“误了时辰,但求将功折罪,我何来心思算计?”
九畹声若游丝,带着几分恳切,“但望妹妹好生侍奉尊上,若能得尊上欢心,替我说项一二……”
言至此处,她面色愈发苍白,似想起什么可怖往事:“那灵虫窟......我是万万不敢再去了。”
蒂柳见她这般畏惧,终是放下戒心,颐指气使道:“既如此,令牌予我。”
九畹当即奉上令牌,蒂柳急不可耐地夺令而去,化作流光直奔神殿。
望着蒂柳远去的身影,九畹眼中畏惧尽散,唯余一片冰霜。
青龙台前,蒂柳持令打开结界,怀着忐忑踏上玉阶。
青龙台上,她见那道长身玉立的碧色背影,心跳顿时如擂。
她慌忙整饬衣冠,这才欣喜上前。
“蒂柳参见尊上。”
台沿身影微动,翡翠竖瞳如万载寒冰,冷冷扫来。
“滚。”
“尊……”
未待她说完,磅礴神力轰然而至,将她狠狠击飞。她重重摔落台下,胸骨欲裂,呕出一口鲜血。
她挣扎欲起,却见一双碧色云纹履停驻眼前。
“看来,妹妹未能讨得尊上欢心。”
“你……蒂柳胸痛难忍,“算计……我……”
“我算计你?”九畹垂眸,居高临下,“不是妹妹先来栖云殿生事?”
她忽软了神色,眼泛泪光:“若非妹妹盗我令牌,何至如此?妹妹,回头是岸,尊上尊贵,非你可觊觎。”
“你!”蒂柳见她竟如此颠倒黑白,气得又吐鲜血,几欲昏厥。
九畹从容取回令牌,转身踏上青龙台。
距那道身影三丈外驻足,恭敬跪伏,额心紧贴冰冷玉砖。
“九畹来迟,请尊上治罪。”
台沿身影静立如塑,墨绿衣袂纹丝不动。
玉砖的寒意丝丝渗入肌骨,她却始终保持着最恭谨的跪姿。
不知过了几多时辰,那道冰冷的声音终于破开沉寂:“为何不解释?”
九畹缓缓抬首,玉容染泪,长睫沾珠。
她刻意让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哽咽:“纵有千般缘由,终究是九畹之过。未能护好令牌,识人不明,更耽误了侍奉尊上的时辰……”
她微微顿首,泪珠恰如其分地滚落:“尊上选九畹为妃,待九畹恩重如山,九畹却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实在……无颜辩解。”
螭苍缓缓转身,翡翠竖瞳落在她梨花带雨的容颜上。
这张由他亲手雕琢的脸,此刻正泪光盈盈,楚楚之态令人心旌摇曳。
他踱步近前,墨绿袍角曳过玉砖,在她身前驻足。
冰凉的指尖轻抬起她的下颌,龙瞳细细端详这张哭得恰到好处的脸。
九畹适时地轻颤眼睫,让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正好滴在他的指尖。
“罢了。”
他忽然松开手,“这次便饶过你。”
九畹垂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谢尊上宽宥。”
螭苍声音依然冰冷,“若再有下次……”
“绝不会再有下次。”九畹急忙接话,声音柔软带着未散的哭腔,“九畹定当时刻谨记尊上教诲。”
“起吧。”
“是。”
夜色渐深,九畹推开栖云殿沉重的殿门,还未看清殿内情形,迎面便袭来一道凌厉的掌风。
“啪!”
古烁这一掌毫不留情,九畹只觉耳中嗡鸣作响,整个人踉跄着跌倒在地。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楚蔓延开,她眼前阵阵发黑,却仍强撑着支起身子,跪得笔直。
“父神息怒。”她垂首掩去眼底的冷意,认错道:“今晨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误了时辰,还利用了妹妹,可是,若是没有足以说服尊上的理由……”
她刻意顿了顿,声音轻而清晰:“尊上怕是会厌弃女儿。”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古烁的软肋。
真神尊上竟亲选了他的女儿为神妃,这是家族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荣光,绝不能因小失大。
他脸色几变,终是伸手虚扶了一把,语气缓和下来:“为父也是一时心急。你利用妹妹固然有错,但念在事出有因......这次便罢了。”
“好好侍奉尊上,莫有再有下次!”
九畹恭敬应道:“是,父神。”
待古烁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九畹缓缓走到镜前。铜镜中映出她红肿的脸颊,那清晰的指痕如同烙印般刻在肌肤上。
她指尖轻触伤处,眼底渐渐凝结寒霜。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的身影从窗外窜入。
通体纯白的小虎焦急地绕着她打转,湿润的鼻尖轻触她受伤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它伸出粉嫩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她脸上的伤痕,圆溜溜的眼睛里盈满水光。
九畹俯身将这只小白虎拥入怀中,把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间。
“小虎丘,这世上……”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只有你会心疼我。”
虎丘像是听懂了一般,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她的下巴,尾巴紧紧缠住她的手腕。
窗外暮色渐沉,将这一人一兽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
次日,天光初破云霭,九畹提着雕花食盒缓步踏上青龙台。
晨雾尚未散尽,螭苍早已负手立在白玉栏边,墨发如瀑垂落腰间,碧色锦袍与九畹身上的图纹如出一辙。
九畹提着食盒靠近,“尊上。”
螭苍并未回首,只从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声线冷而低。
“嗯”
九畹揭开盒盖,露出几样亲手做的精巧点心。
糕点微甜不腻,入口即化,是螭苍喜爱的口味。
她捻起一块,递到螭苍唇边。
螭苍终于垂眼看她,碧绿的眼眸仿若一汪湖水,不起波澜。
他垂首,冷香如霜扑簌簌落下来,薄唇堪堪擦过她嫩白的指节,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难吃。”
九畹睫羽轻颤,将糕点放回碟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 “……昨日是我来迟,这糕点是特地做来给尊上赔罪的,只是……”
她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我一贯没有下厨的天赋。”
但随即,她再度抬眸,忽然握住螭苍霜雪般的腕骨,眼底漾着粼粼波光,将楚楚之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可这点心里,每一味配料都是我亲手挑选,每道工序都守着炉火寸步不离。”
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这是我对尊上,十足的心意。”
然而这番深情的告白,却未能打动眼前之人。
螭苍的目光淡淡落在她覆于他腕骨之上的手,神色依旧清冷。
于是在这云雾天光里,九畹瞧见他垂落的睫羽在眼睑投下暗影,昳丽的眉眼令人惊心动魄。
但她也分明瞧见,碧色瞳孔深处浮着亘古不化的寒冰,三界众生在他眼中不过芥子微尘。
这是令人无法逼视的美,却也透着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傲慢。
九畹像是被烫到般,倏地收回了手。
然而就在此时,神殿方向突然传来震天巨响,道道紫色天雷撕裂苍穹,将天空都映成了诡谲的暗色。
一道金甲身影倏然落在青龙台上,守殿神将龙术单膝跪地,声音冷硬:“启禀尊上,方才有一只白虎仙兽撞裂神殿,亵渎神威,已被末将就地正法。”
九畹心头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
她强自镇定道:“可是……一只身形肥胖、通体雪白的幼虎?”
“正是。”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九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慌忙垂下头,借整理衣袖掩饰颤抖的指尖:“尊上,我忽地身子不适……请容我先行告退。"
螭苍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不适?”
“是……”九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字,甚至不等他回应,便踉跄着转身离去。
甚至于脚步在玉阶上绊了一下,留一道仓皇的背影消失在青云台下。
青龙台上重归寂静。
螭苍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眸中碧色渐深。
良久,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十足的心意?”
此刻的九畹正发疯似的奔向栖云殿,心中反复祈祷着龙术说的不是虎丘。
当她推开殿门的刹那,声音都在发颤:“小虎丘?”
空荡荡的殿内,只有她的回声。
往日总会欢快扑来的那道雪白身影,终究没有再出现。
“姐姐怎么这就回来了?”身后忽然传来蒂柳矫揉造作的声音。
九畹缓缓回首,昏暗的光线下她的面容越发阴沉,“是你干的。”
蒂柳眨着无辜的杏眼,指尖把玩着一缕发丝,“我可什么都没做,是那蠢兽贪嘴,我不过是好心,喂了些狂草,它就发疯似的往神殿冲……”
“砰!”
蒂柳被被九畹死死掐住脖颈,狠狠掼在墙上。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从未见过九畹露出这般骇人的神色:“你、你敢杀我!”
九畹红着眼,死死地盯着她,指节寸寸缩紧:“你该死!”
“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蒂柳艰难地喘息着,脸色渐渐发青,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蹬动。
然而就在她即将窒息时,腰间玉佩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一道凌厉的灵力重重击在九畹胸口,将她震飞数丈!
九畹狠狠撞在墙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蜷缩着身子,鲜血不断从唇角涌出。
蒂柳瘫软在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待缓过气来,脸上又浮现出惯有的骄纵:“瞧见了吗?这是爹爹特意送我的护身法器!”
她踉跄着站起身,用染着丹蔻的指尖指向九畹:“而你什么都没有!若不是被尊上选中,爹爹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九畹靠着墙面,头无力地垂着,忽然低低笑出声来,那笑牵动内伤,让她又咳出一口鲜血:“若他真这般疼你,上回我设计害你,他为何轻轻放过?在父神心中,你我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你胡说!”蒂柳气得浑身发抖,“你果然和你那个早死的母亲一样嫉妒成性!”
提及母亲,九畹骤然抬首,一双眸子漆黑冰寒,幽深得瘆人。
蒂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我的母神需要嫉妒什么?”九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嫉妒你的母亲勾引有妇之夫?无名无分地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闭嘴!”
九畹强撑着站起身,每动一下都疼得她冷汗直流“我又需要嫉妒什么?嫉妒尊上宁愿娶我这个‘卑贱之人’,也不愿选你?”
她一步步逼近,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刃:
“终日上赶着伺候尊上,究竟你我,谁更卑贱?”
蒂柳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抬脚狠狠踹在九畹的腰腹间!
“唔!”九畹痛得蜷缩起身子,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还不待她喘息,蒂柳又是一脚踹在她的肩胛骨上,骨骼碎裂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
蒂柳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忍不住娇笑起来:“姐姐啊姐姐,现在你我,究竟谁更卑贱啊?”
九畹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她试图挣扎,却被蒂柳用鞋尖挑起下巴,被迫仰起一张染血的脸。
“怎么不求饶?”蒂柳冷笑着,又是一脚踹在她心口,“你要是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九畹被这一脚重重抵在墙上,呕出一口鲜血。
散乱的青丝黏在苍白的脸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呸!”一口鲜血吐在蒂柳脸上,将她彻底激怒了!
“贱人!”蒂柳狠狠地朝九畹脸上扇了一巴掌,九畹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然而她还不过瘾,抬手又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