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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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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长安。
教坊司的后园,不似前庭那般丝竹喧嚣,一树晚棠斜倚粉墙,开得纷纷扬扬。
楼素素刚练完一曲新排的散序,额角沁着细汗,正倚在廊下小憩。
她卸了浓妆,只着一身素净的练功襦裙,青丝随意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子。日光透过花影,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仿佛静了几分。
这时,她听见了一阵低低的争执声,来自月洞门外。
“杜兄,何必如此固执?不过是一首即兴小词,于你不过举手之劳……”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劝着。
“李兄见谅,词可赠,但调笑之题,恕难从命。词为心声,不当用于轻薄诋毁之戏。”另一个声音清润温和,却透着不容转圜的坚定。
楼素素微微挑眉,生出几分好奇。
教坊司里,多的是寻欢作乐的文人墨客,或是附庸风雅,或是放浪形骸,这般认真计较词作格调与用意的,倒是少见。
她悄步移至门边,透过疏落的花枝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半旧襕衫的年轻书生站在那儿,身姿端正,面容清癯,眉眼间凝着一种读书人的澄澈与执拗。他对面那位华服公子,脸色已有些不好看。
“好你个杜允之!不过中了个举人,便如此不识抬举!”华服公子拂袖而去。
那被称作杜允之的书生,面上并无愠色,也无惶恐,只是略整了一下微皱的衣袖,对着友人离去的方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转身,目光便与门后的楼素素撞了个正着。
他显然没料到此处有人,微微一怔,随即耳根便泛起一层薄红,慌忙拱手揖礼:“在下唐突,不知娘子在此,惊扰了。”
楼素素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倒觉得比方才那番义正辞严更有趣些。
她步出月洞门,裙裾拂过落花,莞尔一笑:“无妨。倒是郎君方才所言,‘词为心声’,深得我心。”
杜允之抬起头,目光触及她含笑的眼睛,那层红晕似乎更明显了些,眼神却亮了起来:“娘子……也通词律?”
楼素素淡淡道:“略知一二。只是觉得,如今肯将词作当心声,而非玩物的人,不多了。”
便是这一句,让杜允之忘了拘谨。
他开始谈及诗词文章,眼神却格外不同,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显出一种纯粹的光亮。
他并非夸夸其谈,反而有些笨拙地引经据典,试图阐述他的见解,说到激动处,手指会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像个找到知音的孩子。
楼素素静静听着。她见过太多在她面前或炫耀才华或故作深情的男人,却很少见到这样,因一个话题而忘了她容貌身份,只顾着分享心中热爱。
后来,他知道了她是名动长安的楼十二娘,惊愕之余,那份欣赏却未曾掺杂狎昵。
而他,杜允之,这个清贫举子,看她的眼神,始终清澈,带着欣赏,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一次雨后,他送她回寓所,巷口积水未干。他犹豫片刻,竟蹲下身,将自己的外袍垫在积水处,低声道:“娘子鞋袜洁净,莫要沾湿了。”
楼素素看着那件半旧的素袍浸在泥水里,看着他单薄却挺直的背脊,心中某个坚硬角落,悄然松动。
在这迎来送往、虚情假意的风月场里,这份笨拙的真诚,比任何华美的辞藻都更动人心魄。
远处教坊司的歌声隐隐飘来,旖旎婉转,唱的是一曲《菩萨蛮》。
杜允之望着她,轻声和了一句,调子有些不准,却异常认真。
楼素素低头,抿唇一笑,颊边泛起浅浅的梨涡。
暮春的风拂过,晚棠的花瓣悠悠飘落,落在她的发间,也落在他浸湿的袍角上。